在晚唐五代,花间派词人韦庄与温庭筠齐名,时人称之为“温韦”。但同为花间派词人,为何韦庄词细腻清丽的表面,却多了无限心酸,饱含着血和泪。请大家与烂柯人君一起了解下韦庄的经历与创作历程吧!
一、秦妇吟秀才
公元894年,当年的殿试一放榜,长安街头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头挤进人群,颤颤巍巍地看到自己的名字后,瞬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他叫韦庄,祖上是名门贵族,但到他时,家道已经中落。韦庄自幼才华出众,所以家人对他寄予强烈的希望,希望他光复门楣。他年轻时便到长安参加科举考试,但屡试不中。最为致命的是,在他35岁那年,他进京赶考时,遭遇了黄巢叛军攻入长安,他只好匆忙逃往洛阳。
(满城尽带黄金甲 剧照)
“冲天香气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黄巢的叛军来势汹汹,风雨飘摇的大唐帝国瞬间坍塌。黄巢起义军给大唐致命一击的同时,也给人民带来了沉重的灾难。韦庄在这次灾难中,生了一场大病。残破的山河和病痛缠身的现状,让他无限感伤。于是假借一位秦地妇女之口来倾述,写下名扬千古的《秦妇吟》。韦庄所感受的,绝对不是“满城尽带黄金甲”的豪迈,而是满目的千疮百孔。他写道:
紫气潜随帝座移,妖光暗射台星拆。
家家流血如泉沸,处处冤声声动地
舞伎歌姬尽暗捐,婴儿稚女皆生弃。
战乱一起,人民流离失所,陷入了无尽的苦难中。粮食无法得到保障,“一斗黄金一斗粟。”粮食缺乏导致人们只能吃草根木皮,黄巢军队里甚至直接以人肉作为口粮。“尚让厨中食木皮,黄巢机上刲人肉。”遍地僵尸饿殍,刺痛着韦庄的神经。昔日长安繁华的街道上杂草丛生,金碧辉煌、庄严肃穆的皇宫完全变了一番模样,正如他所写:
含元殿上狐兔行,花萼楼前荆棘满。
昔时繁盛皆埋没,举目凄凉无故物。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韦庄句句泣血,道出国家的苦难,也述出了自己的悲惨遭遇。凭借这首叙事长诗,他在文化圈内一时声名大振。时人均称他为“秦妇吟秀才”。黄巢战乱结束之后,他才得以返回长安,继续参加科举考试。
(满城尽带黄金甲 剧照)
但韦庄回长安后,却遭受长安城公卿们的冷遇。问题就出在他写的这首《秦妇吟》上。《秦妇吟》除了表达他在战乱中的所见所感,同时也是一首干谒诗。他在战乱中曾前往相对稳定的江南避难,所以诗中极力歌颂江南统治者周宝,而对于其他官兵,则大力的鞭挞。描写他们“入门下马若旋风,罄室倾囊如卷土”即在战乱中非旦不积极作战,反而劫掠民众等强盗不如的行为。俞平伯先生考证,黄巢被困长安,空有金银财宝,却没有粮食,便大肆吃人。城中人肉不够吃,便出巨资与围城军将交易,让他们抓百姓来卖钱。可战乱后,那些观望的、趁机发财的、甚至叛军投降者都在朝做官,自然不满他的这首诗。他再一次科考失败。从此,韦庄刻意开始自禁此诗,刻意的选择遗忘。而这首诗也慢慢失传于世,直到20世纪敦煌出土的残卷才又重现此诗。第二年,韦庄59岁这年,饱经风霜的他终于如愿得中进士,官授校书郎。
二、洛阳才子他乡老
韦庄似乎命里就写满“不幸”二字。黄巢之乱给大唐带来致命一击,虽然勉强平叛,但是朝廷内部人心涣散,各怀鬼胎。他为官后三年,岐王李茂贞占据长安,唐昭宗被迫避难华州。昭宗任命韦庄前往蜀地联络西川节度使王建讨伐李茂贞,韦庄第一次入蜀。而王建却借此机会,大肆扩张。朝廷又想利用李茂贞来压制王建,可李茂贞无心对险要的蜀地用兵。此事可谓白白再丢皇家脸面。通鉴胡注评论道:“朝廷号令,朝出而暮改,诸侯其孰尊而信之!皇威不振,自取之也。”而韦庄恰是这场旋涡中的核心人物,他对朝廷的失望可想而知。但在这次出使过程中,王建十分赏识他,希望他能留在蜀地共谋大事。韦庄出于读书人的家国情怀,拒绝了王建,返回长安。
(李茂贞 动画《画江湖之不良人》)
但此时的长安,再也不是那个太平的长安。公元900年,宦官刘季述发动政变,劫持并囚禁昭宗,立太子为帝。自此韦庄对于心中深爱的大唐完全失望。第二次,他自发入蜀,向自己的理想低头,从忠君爱国转向了明哲保身。他入蜀之后,大唐朝廷内,军阀朱温入京先诛杀宦官,后残杀朝臣,最终废掉唐皇自立为帝。韦庄心中那个一直牵挂的大唐悄然落幕。
入蜀之后,韦庄在政治上表现十分积极,辅佐王建在蜀地进行建设。但是韦庄内心却有说不出的感觉。对于逝去的故国,他总是有无限的留恋之情。他这一时期写下了无数的感伤小词。以五首《菩萨蛮》为例。他在蜀地过着安逸的生活,正如他避难江南时期一样。有着美丽的风光,身边有着丽姿似月、雪肤皓齿的美丽女子。但狐死首丘、落叶归根,他终究忘不了那残破的长安洛阳。如词: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江南画船)
家乡洛阳早已归于朱温篡位建立的后梁。当初洛阳街头那个翩翩的秀才,已经在异乡老的不成样子。他怀念的大唐与洛阳,再也回不去了。正如:
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柳暗魏王堤,此时心转迷。
桃花春水渌,水上鸳鸯浴。凝恨对残晖,忆君君不知。
文史君说:
清人赵翼曾感叹:“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韦庄亦是如此,他出身于没落贵族,一直想通过科举来光复门第,却屡试不中。更为致命的是,黄巢叛军打破了他生活的宁静。但他细腻的心思和满怀的才情,经此一乱得以升华。战乱的颠沛流离,中年的饱经沧桑,无疑成为一种催化剂,让他的积淀与才情喷涌而出,名噪一时,赢得“秦妇吟”秀才的盛名。晚年的他,因国家多难选择了现实,前往蜀地避难。但他终究不快乐吧!“洛阳才子他乡老”的痛有谁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