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关于文学的本源——心与道
中国古代关于文学的本源主要有两种说法:一是本于心,二是源于道,分别出于儒道两家的哲学观和文学观。
一 本于心——儒家
先秦时代流行的“诗言志”说,就其对文学本源的认识来看,即指文学本源于人心。
代表正统儒家文学观的《毛诗大序》说:“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心动情发,借语言作为工具,这就是诗。
然而人的感情之激动,系受外界事物之所触发。《礼记•乐记》在解释音乐产生原由时说道:“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此原理亦通于诗。不过,物感只是促使人心发生由静而动的变化之条件,人的喜怒哀乐等七情六欲,仍是人心所固有的,不过因物感才使之由隐而显而已,故诗之源非在物仍在人之心。
扬雄在《法言•问神》篇中说道:“故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也。”中国古代讲文学的真实性,不是讲的文学作品的内容是否符合客观现实生活的真实,而是讲的文学作品的思想感情是否真实地反映了作者内在的心灵世界。
二 源于道——道家
文学之源于道,有两种不同的含义。一是指文学的本源为具有宇宙规律意义的自然之道,二是指文学源于儒家的社会政治之道,亦即六经之道。
后者可以传统的“文以载道”言之,这个“道”不是抽象的哲理性的道,而是具体地体现了儒家政治思想、人伦道德的道,亦即圣人之道,而圣人之道则是圣人之心的体现,所以它和“诗言志”在文学本源上有共同之处,都是指文学本源于人心。
这里我们讲的文学源于道,是指前者,即是指文学源于具有宇宙规律意义的自然之道。这是属于道家对文学本源的认识。道家认为宇宙间万物皆源于道,文学自然也不例外,也是道的一种体现。所以,庄子认为一切文学艺术都只有达到了合乎自然之道的境界,才是最高最美的境界。他把音乐上的“天籁”、“天乐”、绘画上具有“解衣般礴”精神境界的画家的创作、文学上能超乎言意之表的境界,作为文学艺术的最高理想。这种观点表现在文学理论上,就是刘勰在《文心雕龙•原道》篇所说的,人文的本质乃是“道之文”,这“道”即是指与天地万物根源一致的自然之道。
然而,持这种观点的,并不否认文学是人的心灵之创造,只是认为人的心灵最终也是自然之道的一种体现。故而主张文源于道者,也常常以人心作为中介。刘勰就是如此。他曾肯定“诗言志”说,认为人文是人的性灵所钟之表现。但人也和宇宙万物一样,也是自然之道的一种体现。人和万物的区别只是在人是有灵性的,是“有心之器”,而不像万物一样,是没有灵性的,是“无识之物”。所以文也是“道之文”。为此,我们可以如下公式来表示儒道两家对文学本源的认识:
儒家:人心→感物→文学
道家:自然之道→人心→文学
只是儒道两家对文学产生最终根源的看法上侧重点不同,一在人心,一在自然之道,但都承认文学是人的心灵创造之结果。这是符合于文学创作实际的。
二、关于文学创作的构思——虚静说
中国古代有关文学创作构思的理论,都强调作家在构思以前必须要具有“虚静”的精神状态,认为这是使构思得以顺利进行的首要条件。
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篇中说:“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氵龠五藏,澡雪精神。”
一 道家
虚静,原是中国古代哲学思想中的一个重要范畴,它指的是人在认识外界事物时的一种静观的精神境界。老子在《道德经》中提出了“致虚极,守静笃”的思想,《管子》一书中,在论述心作为思维器官的作用时,也分析过虚静的问题。庄子则极大地发展了老子的虚静学说,认为它是进入道的境界时所必须具备的一种精神状态。庄子认为虚静必须在“绝学去智”的基础上方可达到,然而也只有达到虚静,才能对客观世界有最全面最深刻的认识,进入“大明”境界。庄子的虚静是排斥人的具体认识与实践的,但是他在运用虚静的学说去分析许多技艺神化故事 ( 如庖丁解牛、轮扁斫( zho )轮、津人操舟、吕梁丈夫蹈水、痀偻者承蜩 ) 时,这些故事本身却又说明了只有在大量具体的认识和实践基础上,方能达到出神入化的高超水平。
因为庄子论虚静时本身存在着这样的内在矛盾,所以,当后代文学家用这此神化的技艺故事来说明虚静对文学创作的重要作用时,并不排斥具体的知识学问,而只是强调排除对创作不利的主观、客观因素干扰,集中精力、专心致志地去进行创作构思的必要性。
二 儒家
道家在认识论上的虚静学说又被儒家所吸收和改造,荀子论虚静就不排斥知识学问,他所提出的“虚一而静”是和他的“劝学”相统一的。所以在文学理论上论虚静都是与知识学问并列在一起的,陆机在《文赋》中开篇时就说:“伫中区以玄览,颐情志于典坟。”这里的“玄览”就是静观,就是虚静,而“典坟”就是指知识学问。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篇中就把虚静与“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研阅以穷照,驯致以怿辞”,并列为“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
三 佛家
在佛教传入中国以后,道家的虚静说又和佛教的空静观相融合,唐代诗人刘禹锡在《秋日过鸿举法师寺院便送归江陵引序》中曾说:“梵言沙门,犹华言去欲也。能离欲,则方寸地虚,虚而万景入。人必有所泄,乃形乎词;词妙而深者,必依于声律。故自近古而降,释子以诗名闻于世者相踵焉。
因定而得境,故养然以清;由慧而遣词,故粹然以丽。信禅林之花萼,而诫河之珠玑耳。”禅定去欲,则内心虚空,此即是虚静境界。内心虚空则能容纳万景,这样就能产生清丽的诗作。于是,文学理论批评中就有了许多以空静论创作的说法,如宋代苏轼在《送参廖师》一诗中说:“欲令诗语妙,无厌空且静。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咸酸杂众好,中有至味永。诗法不相妨,此语当更请。”宋代理学是儒学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发展,道学家论诗也很注重虚静。
四 创作
由于儒道佛三家都强调虚静,所以中国古代不论是文学创作还是绘画、书法等艺术创作,均把虚静视为创作主体修养的最基本条件。例如东晋著名的书法家王羲之在论书法创作时就曾说过:“欲书者,先乾研墨,凝神静思,预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动,令筋脉相连,意在笔前,然后作字。” ( 《题卫夫人笔阵图后》 ) 明人吴宽在《书画筌影》中说王维之所以能做到“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正是因为他“胸次洒脱,中无障碍,如冰壶澄澈,水镜渊渟,洞鉴肌理,细观毫发,故落笔无尘俗之气,孰谓画诗非合辙也。”文学艺术创作上的虚静,目的在于使作家艺术家摆脱名利等各种杂念的影响,以便充分驰聘自己的艺术想象,在构思中形成最优美的艺术意象。“意在笔先”是中国古代文学艺术创作的重要原则,但它必须在虚静的前提下方能实现。《庄子•天道》篇中说:“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铙心者,故静也。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 ? 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由此可见,中国古代哲学上的认识论是多么深刻地影响着文学创作 !
参考《儒家与道家自然美文艺思想之比较》
自然美作为中国美学的一个重要范畴,一直是儒道两家关注的焦点。儒道两家以不同的人生态度与审美方式观照自然美,根据各自的自然审美观对文学创作的要求,表达了他们对于自然美不一样的理解,构建了风格迥异、相互对应的我国古代两大文艺思想体系:一、自为与自在:两种不同的自然审美观;二、有为与无为:两种不同的文学创作理论;三、平和与清真:两种不同的艺术风格;四、得彼与自得:两种不同的价值取向。儒家与道家这种对自然美的不同阐释源自于不同的文化背景,体现了各自深厚的哲学底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