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求白居易《长恨歌》里的历史理性和人文关怀,一千字左右的小论文?

2025-03-11 11:0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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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歌》的叙事艺术,既有对中国古典文学传统的赓续,又有拓展与突破。《长恨歌》对叙事艺术的创新和发展,表现出与现代审美观念惊人的契合,其叙事策略与叙事话语,穿越千年岁月,具有某种现代品质和价值的美感特征。其美感特征在古典与现代、东方与西方诗艺之间彰显着“不同之同”、“同而不同”,具有一种“坚奥的美”([英]鲍桑葵)。这是《长恨歌》研究尚未触及的阐释空间。因此,在现代审美理念的观照下,我们将在重读中收获新的审美感悟和文化信息,作品也会在重读中焕发新的艺术生命和价值。换个角度说,文本在形成中的“思接千载,视通万里”,也会重现在后世的审视中。这种解读所发掘的内涵和价值,对创作和批评都是很有意义的,而不是仅仅印证西方文论、现代文论的有效阈限。
叙事意识的多元性
《长恨歌》被誉为“古今长歌第一”(《四友斋丛说》卷二五),其引人入胜,令人激赏,不只是故事和人物,还有其叙事态度和叙事方式。而决定其叙事态度和方式的是叙事意识。正是叙事意识的多元性,使得《长恨歌》的创作在审美范畴突破了传统的樊篱。
l、疏远“载道”、“言志”、“明理”的诗学传统,在古代文人最有心理障碍的题材中,挑落了君臣纲纪神圣不可侵犯的面纱。在《长恨歌》大胆纵情的书写中,耽入爱河的帝妃与世俗红尘男女没有本质区别。男女主人公情的痴绝乃至性的沉湎,在毁灭中的无可奈何,在心灵创伤中难以自拔,在幻灭无助时憧憬超自然的力量,“生命情调”的体验尽显于诗人笔下。把“生命情调”表现得如此大胆、坦率、执著、真实,这在中国古代叙事诗中是前无古人,也是后无来者的。“载道”、“言志”、“明理”的诗道,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古代的文学“工具论”。国人直到20世纪末才算是挣脱了“工具论”的枷锁。白居易竟然在千年之前冲破了“工具论”的桎梏,不能不让人敬佩其文学上的胆气和识见。诗人对历史中的玄宗和杨妃并非没有腹诽和讽喻,我们只要检索《长恨歌》以外的白诗就可以感受到这一点。但是,在以民间传说为素材来塑造新的文学人物时,诗人不但疏远了传统诗道,也否定了惯于讽喻的自我。正是这种疏远和否定,催生了新的文学典型。这里,对美的理想形态的憧憬、想象与追求,打破了传统的思维定式和创作定式。
2、背离“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圣人之规,在中国封建时代视为文学正统的诗歌领域,将笔触伸入到神灵世界,不仅写了“不见玉颜空死处”的怪异,又写了碧落仙界的神奇。这在诗中不是作为典故偶而涉及,而是建构了人天生死形魂离合的叙事框架。其构思立意从总体上背离了孔子之说。在封建时代的主流文化中,这种叙事意识并不被认可。唐朝孟棨《本事诗�6�1嘲戏》载:“诗人张祜未尝识白公。白公刺苏州,祜始来谒。才见白,白曰:‘久钦籍,尝记得君款头诗。’……祜顿首微笑,仰而答曰:‘祜亦记得舍人《目连变》。’白曰:‘何也?’祜曰:‘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非《目连变》何也?’”可见,从正统中出走需要怎样的胆识和才力。人天生死形魂离合使《长恨歌》中的李杨故事具备了完整性和传奇性,其“有一定的长度”的完整性正暗合亚里斯多德提出的史诗标准,而故事的传奇性则回应了唐朝新兴的传奇文学的审美诉求,具备舞台表演可能的潜质。
3、走出“红颜祸水论”,颠覆历史本事,使女主人公在人性和情感的坐标中获得正值的定位。《新唐书�6�1玄宗本纪赞》代表了典型的传统看法:“呜呼,女子之祸于人者甚矣!自高祖至中宗,数十年间再罹女祸,唐祚既绝复续,中宗不免其身,韦氏遂以灭族,玄宗亲平其乱,可以鉴矣,而又败以女子。”这里既把安史之乱归罪于杨妃,又对玄宗没有汲取所谓的历史教训充满惋惜。而白居易在《长恨歌》的创作中,则与“红颜祸水论”彻底划清了界限。纵观白居易诗作中对女性不幸命运的同情,对女性才德的激赏所表现出来的人文关怀,我们就不难理解白居易为什么摈弃了祸水论,不难理解诗作为什么对玄宗夺媳秽行、杨妃因忌悍出宫以及与安禄山关系暧昧之类的闱壶之玷一律芟刈,不难理解杨妃为什么在诗中获得全新的人格定位和情感定位。诗中的杨妃已不是原来的历史人物,而是获得新生的文学形象。白居易以崇高的诗美祭奠杨妃,是因为这位风华绝伦才艺超群的女性,在个人生死存亡家国兴衰续绝的关头,以身殉国,以死殉情,以女性的牺牲换取男性生命的拯救,在神化成仙后又以女性的宽宥实现了对男性心灵的拯救,充满了自我牺牲的圣洁感情和人生选择智慧的痛苦。“诗人的职责不在于描述已发生的;而在于描述可能发生的事,即按照可然律或必然律可能发生的事。”根据审美理想和人物性格逻辑的叙事,表现了比历史更富于哲学意义的真实。
4、接近乃至认同世井传说的价值判断,使得《长恨歌》的叙事具有某种平民化书写的风格。关于李杨故事在民间传说中的原貌,我们只能从零星材料和《长恨歌》、《长恨歌传》的追溯中略知大概。在世人的传唱中,历史远去留下的深刻背影,不是五千年前那场浩劫的罪魁祸首,而是兼具动乱的当事者和受害者双重身份的传奇人物。时过境迁五千年,时空的距离效应蒸发了历史的血腥,过滤了历史的沉重,留下了男女主角的风情和憾恨,并藉此拨响诗人感伤的琴弦。当李杨情史在民间传说、坊间传唱中经过宽宥的洗涤,乃至蜕变之后,白居易则顺应延续这个轨迹,使之脱胎换骨,经过圣洁化、理想化的艺术处理,在中国诗歌史中推出先前不曾出现过、后来也不再出现的文学形象。这种叙事,不仅仅是题材处理的方法问题,而是审美价值在叙事中的一种转向。联系到白居易生平与人民的接近,诗风的平易近人,对民间文学的关注与借鉴等等情况,《长恨歌》叙事的民间立场、民间意识,就不是一种偶然而是创作的自觉。
5、对文学张力的营构意识。被称之为“诗的共同特点”的文学张力,源于英美新批评理论家艾伦�6�1退特1937年《论诗的张力》一文,随后被用之于包括角色、结构、情节、语言等等在内的文学各个层面的研究。诗的张力被认为具有多义性、情感饱绽、包孕矛盾对立、内在的动感等特征。千年之前的白居易不可能对文学张力作出概念的界定,但是他的创作主张却有相似的论述,并体现在他的诗作中。白居易在述及感伤诗的创作时说:“又有事物牵于外,情理动于内,随感遇而形于咏叹者……谓之感伤诗”。这近似一篇创作过程论,又逼肖诗歌文学张力理论的古代版:在创作过程中,外在的事物与内心的情理及其之间多种对立的文学元素,在感遇(感触、感觉、感悟、体验)中牵、动、随、形(牵连、冲撞、抗衡、比较、映衬、交合、生发),使受众的思维不断在多极之间往返、游移,在多重观念影响下产生立体感受(张力)。《长恨歌》作为感伤诗的代表作,鲜明地体现了诗人对这种文学张力的营构。《长恨歌》的题旨具有多维向度:它既是民间传唱的意蕴升华,又是历史本事的颠覆文本;既是诗人情感历程的纪事载体,又是对历史、人生、情感去向的诗意追问。诗人对笔下人物一往情深,提供了命运转化的支点,却又不得不残酷地让他们走向无法挽回的悲剧,这与阅读期待形成巨大的反差,却又反常合道。诗中的玄宗以天下之主却不能庇一妇人,陷入无从消解的悔恨;杨妃太真侧身仙界却心系红尘,坚守誓盟却无力回天,只得溺于绵绵不绝的长恨。诗中互文、叠映、闪回、逆收,使叙事充满了张弛开阖起伏跌宕的动势。这些作为有机整体的文本中相互矛盾因素的组合和相互作用形成巨大的文学张力,不断冲击读者的心理承受能力,考验读者的审美鉴赏能力。应当说,《长恨歌》叙事中的这种“不动之动”的文学张力的生成,只能来自诗人的有意识经营,而其识见才情又足以副之。
叙事意识的复杂多元,镕铸了《长恨歌》叙事艺术众美兼具的品格,既体现出传统诗艺的濡染,又有与现代美感的契合。其审美判断有极大的接受面,由此引发题旨判识的见仁见智,引发审美冲动的多彩多姿,诗作因此成为一部把美和情与广大受众永久分享的文学经典。《长恨歌》中的故事不再是历史的影像,而是一种情感形态,是人类智慧的一种模式。这种叙事个性,带来了叙事结构的开放性和叙事形态的复杂性。
叙事结构的开放性
所谓“开放”,与“封闭”相对,指与外界有联系。按照系统论的观点,与环境有物质、能量、信息交换的系统则为开放系统。叙事结构作为一个系统,其开放性的界定,应指文本形成过程与外界有联系、与环境有信息交流,具有某种有意设置的不确定性和缺失性。《长恨歌》的叙事,与民间传说、历史本事、时代氛围、作者情感历程紧密联系,并产生互动。在叙事中,历史本事不断离散并受到颠覆,民间传说作为基本素材受到过滤和扬弃,时代情绪和呼唤影响叙事的调式并得到体现,诗人的情感历程隐含于叙事之中并烙上鲜明的印记。千百年来,《长恨歌》的叙事艺术给受众带来震撼、愉悦和陶醉,而叙事中的空白处、简略处、存疑处和缺失处则带来了困顿、疑窦、期待的失落和求索的欲望,受众以史书纪事与逸闻、民间传说、诗人情殇之史与相关诗作、同题材创作的作品(如《长恨歌传》《长生殿》)去论证、注释、解读文本,与诗中的男女主角形成对视和交流。文本在形成和阐释中的信息交流互动,使《长恨歌》的叙事结构成为开放系统。其开放性,表现在叙事的诸多节点中,其中又以高潮结局部分为最。
l、恩宠部分的空白处
杨玉环的入宫,诗中以“杨家有女初长成”,“一朝选在君王侧”一笔带过,而夺媳的复杂过程则成了空白。杨入宫后受到专宠,诗作对惊艳、赐浴、恩幸作了种种渲染,而宫闱中争宠的勾心斗角和因忌悍和不检点而出宫的秽行丑闻则消解得无影无踪,杨氏一族恃宠而骄败坏国政的种种劣迹则置之空缺。渔阳鼙鼓作为叙事的转折出现在背景中,而没有和玄宗沉湎女色构成因果关系。这些空白、间断所遮蔽的历史本事、宫廷秘闻在民间传说甚至在《长恨歌传》中均有生动的陈述,这就不可避免地引起读者丰富的联想、猜测和征索。叙事在历史本事的间隙和边缘机巧穿行,行文和本事若即若离,不即不离,似乎要指向讽喻,似乎在导向讴歌。其飘忽的叙事形态把要表达的张扬到极致,要规避的轻轻撇过。这些间断和空白是一种有意识的叙事犹豫和游移,富于诱惑,易成误导,所形成的开放性,提出一种无言的邀请,致使千百年来为其主旨聚讼纷纭,莫衷一是。
2、马嵬事变的简略处
马嵬事变是人物命运和情感去向的大关节。天日无辉、风云骤变的场景,急转直下、存亡取决于呼吸之间的情势,生死抉择中百转千回的心态,种种激化的行为冲突、心理冲突,本应形诸文字,何况白居易又是擅长繁复的高手,但在诗中仅简缩为四句:写玄宗的屈服——掩面救不得的无可奈何,写杨妃的屈死——婉转蛾眉马前死。就是这四句,也是为后文张本。玄宗因屈服而受到苦思无期、天人睽别的命运惩罚,杨妃因为屈死而得到神化成仙的命运补偿。叙事把极易出彩、出戏的场面、行动、心理、情感以简笔出之,把偌大的再创作空间留给他人施展身手,也把一个个问题留给读者思索、拷问:承诺和情感为什么如此脆弱易折?君威和智术为什么这样不堪一击?难道是别有隐衷,只得秘而不宣?还是出于叙事策略的考虑,“伤心朝恨暮恨,回首千山万山” (唐窦弘馀《广谪仙怨》),真正的幽深本不宜诉诸繁复的文字?
3、“不见玉颜空死处”的千古之谜
明明“婉转蛾眉马前死”,何以改葬时“不见玉颜空死处”?全诗这一真正难解之处,并非疏忽,乃是故意留下的疑窦。首开怀疑杨妃死于马嵬先声的,是俞平伯先生(《小说月报》20卷2期《<长恨歌>及<长恨歌传>的传疑》)。俞氏在详加剖析后认为:当年死于马嵬的蛾眉并非杨妃,而是她的替身,她逃走后当了女道士。“不见玉颜空死处”,实指玄宗回朝改葬,却发现杨妃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临邛道士升天入地,其实是“明皇密遣使者访问太真”。“只是唐之女道士迹近倡家,非佳话也”,“而太真以贵妃之尊仍不免风尘之劫,贻闱壶之玷,可恨孰甚焉……明皇知太真在人间而不能收复水,史乘之势甚明”,终于铸成千古长恨。另一种破解来自后世学者对刘禹锡《马嵬行》的剖析。白居易的诗友刘禹锡提出杨妃服用金屑酒致死而不是缢死的新说法,其本意不是标新立异,而是要为“平日服杏丹,颜色真如故”张本,因为服用了急救用的杏丹杨妃死而复生,故马嵬坡留下的只是空死处。还有一种破解是杨妃逃脱大劫流亡日本,并以在日本留下种种遗迹和传说为证。而为了破解这一疑案,走得更远的,是直指李白诗集中《寄远十二首》为李杨两地书,杨妃不仅活着,还与玄宗青鸟往返,再续前缘,《寄远十二首》就是他们的秘密通信。“尸解”则是洪异的《长生殿》对“不见玉颜空死处”的解说和演绎,谓杨妃原系蓬莱仙子,因过暂谪人间应劫,尸解后复藉仙班。也许还有更多的破解有待从历史的深处打捞,不知能否找到开启这段尘封往事的钥匙。看来“不见玉颜空死处”不是叙事行文的疏忽和破绽,而是诗人精心设计的文学“黑洞”,以吸纳、包容种种秘闻、传说,给解读的千思万绪留下了巨大的腾挪空间。
4、没有结局的结局
天子使者对蓬莱仙山的拜访是全诗的高潮。玉妃托物致词之后,按叙事的逻辑和惯性承接而下的应是天人相见的盛会。同以民间传说为素材作于《长恨歌》之后的《长恨歌传》就是这样处理的:“复坠下界,且结后缘,或为天,或为人,决再相见,好合如初”。根据《长恨歌》、《长恨歌传》创作的《长生殿》最后一出,则铺排了李杨同登天界,再证前缘,永为夫妇的盛大场面。这种结局亦多为后世戏曲编撰所采用。白居易却在读者延颈眺望之际,让叙事戛然而止,留下“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绝响,陷翘首以待大团圆结局的读者于惊愕震撼和困惑费解之中。这就在读者心中刻满了问号:作者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人物命运和情感去向?为什么要生生扭断情节,在不该结束的地方截止叙事?为什么置读者乐见大团圆结局的期待心理于不顾呢?这种没有结局的结局,也是意味深长的结局。面对叙事收束与传统期待的反差,读者也许会根据“天上人间会相见”这一渺茫的期愿和无望的慰藉编织一条光明的尾巴,读者也许会根据“昭阳殿里恩爱绝”的提示感悟玫瑰色的结局缺乏情理依据。逆收叙事的非逻辑指向带来的丛丛疑问、种种可能,凸现的正是叙事结构的开放性。
《长恨歌》叙事结构的开放性扩大了叙事空间,多元的叙事意识获得相应的承载,丰富的叙事资源获得足够的容纳;解放了叙事策略,叙次章法和表现手法因变革获得新的生机和活力,叙事语汇的多义性和陌生化得以生成;优化了叙事形态,使之具有腾挪转合的动势和空明洒脱的意境;强化了叙事效果,诗中的空白处、简略处、谜障处、反常处无一不是无言的邀请,召唤并吸纳解析和演绎。
叙事形态的复杂性
叙事的常规以逻辑关系为据,以时空转移为序,但是多元化的叙事意识和开放式的叙事结构,带来叙事逻辑的变异和叙事手法的变化,使《长恨歌》搜奇记逸的文本呈现出非常而复杂的形态,叙事学中的一些通常法则已不足以描述其叙事形态和特征。这表现在:
1、互文、叠映使意象、叙事单元互相生发
《长恨歌》的意象营构和叙事单元组合在表层上是顺时顺承的,但互文、叠映使得彼此之间互相生发,叙事形态因之具有勾连错综、指涉多向的特点,非设伏、照应、补叙、插叙之说所能涵盖。“六军不发无奈何”,“君王掩面救不得”是“从此君王不早朝”的赓续和印证。正是李杨爱情的过于奢华,才有了聚九州之铁铸此长恨。相思部分睹物思人物是人非的诸多景观,无一不辐射、叠映着昔日承欢待宴的场景,明叙今日之凄楚,暗寓往昔之欢情。高潮部分的“雪肤花貌参差是”,“九华帐里梦魂惊”,“犹似霓裳羽衣舞”,“梨花一枝春带雨”,与恩宠部分的“温泉水滑洗凝脂”,“芙蓉帐暖度春宵”,“缓歌慢舞凝丝竹”,“回眸一笑百媚生”前后绾挽、彼此映发,使当年的繁华隐含沧桑的阴影,使后来的沧桑具有繁华的衬映。女主人公遥寄钗钿重诉密誓,则是昔日欢场的闪回,像一束追光,照亮了逝去的红尘富贵和玄宗的思念追悔,使之具有感情和思想的内涵;又像谜底的浮现,使杨妃的殉难获得理性和情感的支撑。这种互文性构成了叙事形态的多维向度,意象是复合的意象,情感是复合的情感,尽显欢情、离情、悲情的彼此倚伏和互相生发。对历时性和共时性的把握,不仅存在创作的整体过程中,也存在叙事单元之间。随着物象转移和意识的流动,读者的情感和思维不断在悲欢两极之间往返、游移,产生复杂多向的立体感受。
2、情节陡转带来叙事聚焦人物的转换
马嵬事变是情节的第一次陡转。在情感的摧折和爱情的灾难中,首当其冲牺牲的却是女性。其后的诗情和文字亦为之一变,浸透了伤心月色的苍白和梨花泪雨的晶莹。曲折的叙事和凄美的情思交织在一起,带来情节的两分和叙事聚焦人物的转换。相思部分明写玄宗实则处处写杨妃。终日泪垂,长夜漫漫,秋夜梧桐寒雨点点滴滴彻夜连宵敲打玄宗悔恨煎熬的灵台,玄宗的深悔正是杨妃深情的反衬。苦思无梦方士寻觅是情节的再次陡转,叙事之舟由生之此岸驶向灵之彼岸,使故事绝处逢生,玉妃太真成为叙事的聚焦人物,玄宗则成为叙事中的影子人物。这种转换表现了情爱本体超越时空的力量和情爱主体执著追求的精神,展现了另一种境界另一种风流。
3、纵笔入幻,以幻写真
作为世俗世界的人物,李杨故事当终结于玄宗无望的相思,像白朴的《梧桐雨》那样结撰故事。既然生离死别尚不足以一申长恨,那末绮情传奇便突破时空,演绎到碧落仙界。突破时空界限,改变叙事逻辑,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中虽早已有之,但白居易的创造性在于:①设置灵界作为一种精神彼岸的象征和存在,诗人借此表达对历史、生命、情感去向的追问和关怀。②虚构中类象的精确描写实现了审美超越。如果揭去神话的外衣,玉妃哀婉的形象、情深的致词、凄美情愫,很难使人相信这一切发生在奇幻的神仙世界而不是发生在现实生活中。过去我们认为这是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结合的显例,现在看来,诗人是以奇幻玄想解构了现实主义的真实性,又借精确的虚拟创造了另一种真实性。天子使者的到来,玉妃再次面临抉择。马嵬之变,杨妃选择殉难拯救了玄宗的生命,表现了女性的牺牲精神。如果说第一次抉择是出于被动的话,再次抉择则处于居高临下的主动。既然“昭阳殿里恩爱绝”,玉妃就有充分的理由选择规避和拒绝。玉妃却以中国女性的宽容大度,原宥了玄宗的动摇和失误,以情盟的坚守拯救了玄宗的灵魂。为情而牺牲,又为情而永生,玉妃也因此成为唐诗中的爱情女神,成为歌德所说的“引导我们走”的“永恒之女性”(郭沫若译《浮士德》)。韩愈以文为诗,而白居易以传奇为诗,虽被时人讥之为传奇体,却自有其文体创新价值。这不禁使我们想起陈寅恪先生的判识:李杨故事由世俗延伸到灵界,始自白居易、陈鸿,人天生死形魂离合的构思,说明白、陈“洵为天才之文士。”
4、逆向收局生成的悲剧价值
《长恨歌》无视阅读期待,以“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卒章显志应对题中明旨,形成惊心动魄的审美冲击力。诗人悲天悯人,为欲望和追求构建了诸多人性的支点,但善意的初衷却无可奈何地走向感伤归宿。神灵无所不能的法力,文学虚拟无所不达的笔力,都没有给男女主人公带来情缘再续的团圆,而是永无绝期的长恨。人力和天力都无法挽回的悲剧结局,充满了玄关因果的神秘,让读者百思难得其解作出是耶非耶的明确判识,使我们联想到希腊悲剧的宿命主题——命运是不可逆转的。人与宇宙、自然、世界的分裂和对立,是各种哲学的基础,人天分裂对立也是人类悲剧地位形成的根本原因,悲哀也就成了所有文化的底色。长恨的哲学内涵正是人天分裂对立的不可改变,成为诗作现代美感特征的基本核心,感伤正是对人类悲剧地位的敏锐感受和表达,形成笼罩全篇叙事的情感基调。玉妃在天堂对爱的无望坚守比死亡更残酷,但这种坚守表达的正是对命运的抗争,表现的正是悲剧精神。古典的“中和”之美,被绵绵不绝的感伤所冲击、所改变、所遮掩,诗作便逾越了“哀而不伤”的诗教,弥满感伤、凄美的悲剧氛围。《长恨歌》演绎的爱情悲剧、命运悲剧、时代悲剧、美的悲剧蕴含的审美价值,不仅指向个体而且指向普遍,不仅指向历史而且指向未来。
5、叙事形态的对象自我化
《长恨歌》的叙事形态,带有诗人情感历程和体验的鲜明印记。白居易早年与邻女湘灵恋爱,青梅竹马、赠物寄情而红线难牵。诗人为了寻找流落河北的恋人,远涉北上终因难觅芳踪,留下《冀城北原作》。有情人未能终成眷属而饮恨终身,不时形诸忆念并散发为贯穿一生的伤情歌咏。从青年时代的诗作《潜别离》、《寄湘灵》,到40岁作的《夜雨》、46岁作的《感情》、50岁作的《紫袖红弦月明中》,吐露的正是生离死别永无后期的情殇长恨,比肩连理的青春誓约,赠物表情永结始终的情语,念兹在兹魂牵梦绕的相思,睹物思人物是人非的伤痛,心共花发无人解惜的哀婉,“艳质无由见,寒衾不可亲”的凄清……如果将这些连绵不绝的诗章与《长恨歌》对照读来,我们会惊奇地发现两者的情感体验和表达方式以及情深不永的结局是何其相似相通。《长恨歌》的诗行,栖伏着诗人青春初萌的悸动,明灭着诗人梦断情殇的泪光。玄宗的思念追悔就是诗人的思念追悔,对杨妃精魂的寻觅就是诗人对失落的青春感情的寻觅。诗人与笔下的人物泪眼相对,椎心沥血,渐行渐近,融为一体。从对象自我化的意义上说,《长恨歌》就是诗人青春感情之旅的豪华版。“谁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感知到自己,就同时感知到一个独特的宇宙。”通过对李杨情殇之史的吟唱,诗人完成了对自我的寻找、对自我的审视、与自我的对话。同时,诗中的虚拟因生命情感的真切体验而获得真实的品质。
《长恨歌》的叙事形态具有复杂性的特征,但并没有失去内在逻辑和节奏控制,意象营构、单元组织、情节安排的顺逆、奇正、张弛、起伏、虚实、繁简、疏密、抑扬、开阖,“收纵得宜,调度合拍”(《养一斋诗话》卷一)而不落痕迹。叙事通过风华掩映、异彩纷呈的复杂性实现了故事情节的曲折性和人物形象的生动性。
结 束 语
《长恨歌》的横空出世,使中国古代诗歌缺少叙事巨构杰作的说法成为偏颇。叙事经典的缺席,对于唐代诗歌来说是不可想象的。《长恨歌》使诗歌黄金时代的唐朝获得全面成就而雄视百代。作为经典,其文学性是穿越文化性的,是超越历史和时代的。“虽然这一切并不一定那么有意识和自觉,然而历史的必然性总是通过个体的非自觉活动来展现。文化史也不例外”。作为叙事诗的经典之作,《长恨歌》的诗艺精灵像不倦的舞者,穿越广袤的空间,历经千年岁月,仍活跃在审美舞台,其“坚奥的美”从古典出发却情动现代,产生于一个时代却拥有所有的世纪,属于一位诗人所创造却认同于整个人类。作为经典文本检验时,中国与西方文论、古典与现代文论都可以对其进行有效阐释,又都不能完成终极阐释,继续阐释也就成了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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