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来到龙门石窟,为着那神秘而永恒的微笑。
微笑属于一尊身材伟岸的巨佛。巨佛名唤卢舍那。
站在伊水东岸,伊人在水一方。其下部,乃一方巨石,未施斧凿,让人颇费思量:是佛化作了石,还是石变成了佛。但我猜想,那石佛是打坐在莲花宝座上的。即令是坐姿,那庄严的法身仍高达十七米之多。站在佛前,人们很难与之平等对视,只能匍匐其脚下。而这儿却不然,距离让大佛屈尊降贵,可以与常人平等相对了。
啊,我又一次为她征服了!那俊美的轮廓,圆润的线条,曼妙的姿容,优雅的神态,无不恰到好处。那丰腴秀美的脸庞,有如满月,那摄魂夺魄的双眸,恰似明星;仪态端方,雍容大度。那令人倾倒的神秘微笑就镶嵌在这张幽雅的脸上。
微笑,若有若无,也妙在若有若无,然而却又真真切切。那淡淡的笑意写在饱满的额头,飞动在微微上扬的眉梢;在眉宇间眼角上流动,在鼻翼、双颊荡漾。而在微翘的唇角显得尤为明媚。历史上有过许多着名的笑,李太白扬天大笑显得太张扬,魏武帝穷途大笑显得太狡诈,弥勒佛一脸灿烂又显得太暧昧,惟有蒙那丽沙的神秘微笑差可与之媲美。就是这永恒的微笑,穿越时空,从盛唐款款“走”来,螺髻上沾染着盛唐的风尘,肌肤里涌动着盛唐的血液,身上依然是盛唐的行头。那神秘的微笑,陪伴着伊水千年涛声,默对着伊阙花开花谢;凭头顶兔飞乌走,任天边云卷云舒。千年风雨洗刷了太多的历史陈迹——有北邙累累荒冢作证——却不能磨灭这永恒的微笑。是石头赋予她以永恒,还是她把永恒化作了山峰?
微笑之诞生,得益于一位才略超凡的女性。她叫武媚娘。她,以一双纤手,操纵大唐的昌盛,安排帝国的繁荣。那领袖群伦的眸子,阅尽宫殿之巍峨,帝城之春色。在这双眸子的注视下,洛河里如云的帆樯把皇威播向四方,南市上成群的明驼把向往从域外载来。一条丝绸编织的彩带系着驼铃,挟着沙漠的风,牵系着中原和异域,于是,波斯音乐的奇异,大食故事的美妙,……连同奇珍异宝,随着驼铃的震荡来到洛下。这样,在养育过唐尧虞舜、秦皇汉武的神奇土地上,生长并壮大了一个盛世——大唐。然而,谁能想到,掌管这庞大帝国的,竟是一双女性的纤手,而这双纤手却代表着钢铁般的意志。这就是武媚娘——则天皇帝。有一天,她心血来潮,拨出十万脂粉钱,要凿造一座佛龛,于是,依照则天皇帝的芳容,一尊永远微笑着的石佛——卢舍那,在一批能工巧匠的“铁笔”下诞生了。武媚娘走了。卢舍那留下了,带着那迷人的微笑及其所承载的高雅。在这微笑的目光注视下,李白,杜甫,白居易,司马光……一代代文豪,一代代英杰在这片热土上书写过并书写着辉煌。永恒的微笑,谜一般的魅力,给人以无限的遐想。
重新审视这谜一般的微笑,在2003年的秋天里,在伊水的涛声中,天风飒然。卢舍那以千年恒常的微笑谦逊的迎接着游客。
眉梢,眼角,面颊,唇吻;平静,温和,静穆,安详;……面对大佛,我忽然想到了大海,也明白了这微笑的谜底:那是大海般的自信,是大海般的大度,是大海般的包容。是这种自信、大度、包容,缔造了大唐,也缔造了卢舍那本身,从而,把谜一样的微笑,留给了世界。在中国。在洛阳。在伊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