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鸟》【澳】考琳•麦卡洛
最美好的东西只能用深痛巨创来换取。
鸟儿胸前带着棘刺,它遵循着一个不可改变的法则。她被不知其名的东西刺穿身体,被驱赶着,歌唱着死去。在那荆棘刺进的一瞬,它没有意识到死之降临。她只是唱着、唱着,直到生命耗尽,再也唱不出一个音符。但是,当我们吧棘刺扎进胸膛时,我们是知道的。我们是明明白白的。然而,我们却依然要这样做。我们依然把棘刺扎进胸膛。
你就是我的玫瑰,是我的生活中最美丽的人的形象和最美好的怀念。
希腊人说,众神认为不可理喻地爱某个东西,是一种有违常情的事。你记得吗?他们说,当有人这样爱的时候,众神就会变得嫉妒起来,而且会在这爱的对象开出怒放的花朵时,将它摧折。
“那么告诉我,我们是在哪里走错了呢?”
“一生下来。”菲说。
我们各自的心中都有着某些不愿摒弃的东西,即使这东西使我们痛苦得要死。我们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就像古老的凯尔特传说中那胸前带着棘刺的鸟,泣血而啼,呕出了血淋淋的心而死去。因为它不得不如此,它是被迫的。有些事明知道行不通,可是咱们还是要做。但是有自知之名并不能影响或改变事情的结局,对吗?每个人都是唱着自己那支小小的曲子,相信这是世界从未聆听过的最动听的声音。难道你不明白吗?咱们自己制造了自己的荆棘丛。而且从不停下来计算其代价。我们所做的一切就是忍受痛苦的煎熬,并且告诉我们自己,这是非常值得的。
《枕草子》【日】清少纳言
春天是破晓的时候最好。渐渐发白的山顶,有点亮了起来,紫色的云彩微细地飘横在那里,这是很有意思的。
夏天是夜里最好。有月亮的时候,不必说了,就是在暗夜里,许多萤火虫到处飞着,或只有一两个发出微光点点,也是很有趣味的。飞着流萤的夜晚连下雨也有意思。
毫不停留地过去的东西是: 使帆的船,一个人的年岁,春,夏,秋,冬。
《浮生六记•秋灯琐记》【清】沈复 蒋坦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时但见满室鲜衣,芸独通体素淡,仅新其鞋而已。素其衣而新其鞋,女之艳丽妖娆,不过如此。
少焉月印池中,虫声四起,设竹榻于篱下,老妪报酒温饭熟,遂就月光对酌,微醺而饭。浴罢则凉鞋蕉扇,或坐或卧,听邻老谈因果报应事。三鼓归卧,周体清凉,几不知身居城市矣。篱边倩邻老购菊,遍植之。九月花开,又与芸居十日。吾母亦欣然来观,持螯对菊,赏玩竟日。
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
“忆妾唱随二十三年,蒙君错爱,百凡体恤,不以顽劣见弃,知己如君,得婿如此,妾已此生无憾!若布衣暖,菜饭饱,一室雍雍,优游泉石,如沧浪亭、萧爽楼之处境,真成烟火神仙矣。神仙几世才能修到,我辈何人,敢望神仙耶?强而求之,致干造物之忌,即有情魔之扰。总因君太多情,妾生薄命耳!”因又呜咽而言曰:“人生百年,终归一死。今中道相离,忽焉长别,不能终奉箕帚、目睹逢森娶妇,此心实觉耿耿。”
芸乃执余手而更欲有言,仅断续叠言“来世”二字。忽发喘,口噤,两目瞪视;千呼万唤,已不能言。痛泪两行,涔涔流溢。继而喘渐微,泪渐干,一灵缥缈,竟而长逝。时嘉庆癸亥三月三十日也。当是时,孤灯一盏,举目无亲,两手空拳,寸心欲碎。绵绵此恨,曷其有极!
世事茫茫,光阴有限,算来何必奔忙。人生碌碌,竞短论长,却不道荣枯有数,得失难量。看那秋风金谷,夜月乌江,阿房宫冷,铜雀台荒。荣华花上露,宝贵草头霜。机关参透,万虑皆忘。夸甚么龙楼凤阁,说甚么利锁名缰。闲来静处,且将诗酒猖狂。唱一曲归来未晚,歌一调湖海茫茫。逢时遇景,拾翠寻芳,约几个知心密友,到野外溪旁。或琴棋适性,或曲水流觞,或说些善因果报,或论些今古兴亡。看花枝堆锦绣,听鸟语弄笙簧。一任他人情反复,世态炎凉。优游闲岁月,潇洒度时光。“此不知为谁氏所作,读之而若大梦之得醒,热火世界一贴清凉散也。
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
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
人大言,我小语,人多烦,我少记,人悸怖,我不怒,淡然无为,神气自满,此长生之药。
圃翁拟一联,将悬之草堂中:“富贵贫贱,总难称意,知足即为称意; 山水花竹,无恒主人,得闲便是主人。”
范文正有云:“千古圣贤,不能免生死,不能管后事。一身从无中来,却归无中去,谁是亲疏?谁能主宰?既无奈何,即放心逍遥,任委来往。如此断了,既心气渐顺,五脏亦和,药方有效,食方有味也。只知安乐人,勿有忧事,便吃食不下,何况久病?更忧身死,更忧身后,乃在大怖中,饮食安可得下?请宽心将息”云云。
古人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此最是寻乐妙法也。将啼饥者比,则得饱自乐; 将号寒者比,则得暖自乐; 将劳役者比,则优闲自乐; 将疾病者比,则康健自乐; 将祸患者比,则平安自乐; 将死亡者比;则生存自乐。”
绿树阴浓,水面风来,蝉鸣聒耳。邻老又为制鱼竿,与芸垂钓于柳阴深处。日落时登土山观晚霞夕照,随意联吟。
《莎士比亚十四行诗》【英】莎士比亚
四十个冬天将会围攻你的额头,
在你那美的田地上掘下浅槽深沟。
那时,你如今令人钦羡的青春华服
将不免价落千丈,寒伧而又鄙陋。
如有人问起,何处尚存你当年的美色,
或何处有遗芳可追录你往昔的风流,
你却只能说:“它们都在我深陷的眼眸。”
这回答是空洞的颂扬,徒令答者蒙羞。
但假如你能说:“这里有我美丽的孩子
可续我韶华春梦,免我老迈时的隐忧”,
那么孩子之美就是你自身美的明证,
你如这样使用美,方值得讴颂千秋。
如此,你纵然已衰老,美却会重生,
你纵然血已冰凉,也自会借体重温。
我可否将你比作一个夏日
你比它更亮丽更柔细
狂风吹落五月花蕾
夏日匆匆而过
太阳是天上的眼 散发炽热的注视
它黄金般容颜有时会暗淡
任何美好的事物难免云散
与年日 随自然 变迁远去
但永不凋零的是你的夏日
你不会失去你的美丽
死神不能夸口 你在他的阴影里漂泊
当你在不朽的诗与诗中同在
只有一天有人 或人有眼睛
这诗将长存,令你永生
《小王子》【法】圣•埃克絮佩里
所有的大人首先是孩子。
几百万年以前,花儿就长刺了。可几百万年以前,羊也早就在吃花儿了。刺什么用也没有,那花儿为什么要费那份劲去长刺呢,把这弄明白难道不是正事儿?绵羊与花儿的战争难道不重要吗?这难道不比那个胖子红脸先生的算账更重要,更是正事吗?还有,如果我认识一朵世上独一无二的花儿,除了我的星球,哪儿都找不到这样的花儿,而一天早上,一只羊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一口把花儿吃掉了,这难道不重要吗!?
如果有人爱上了在这亿万颗星星中独一无二的一株花,当他看着这些星星的时候,这就足以使他感到幸福。他可以自言自语地说:“我的那朵花就在其中的一颗星星上……”,但是如果羊吃掉了这朵花,对他来说,好象所有的星星一下子全都熄灭了一样!这难道也不重要吗?!
她已经精细地做了那么长的准备工作,却打着哈欠说道:
“我刚刚睡醒,真对不起,瞧我的头发还是乱蓬蓬的……”
小王子这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爱慕心情:
“你是多么美丽啊!”
花儿悠然自得地说:
“是吧,我是与太阳同时出生的……”
小王子看出了这花儿不太谦虚,可是她确实丽姿动人。
她随后又说道:“现在该是吃早点的时候了吧,请你也想着给我准备一点……”
小王子很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就拿着喷壶,打来了一壶清清的凉水,浇灌着花儿。
于是,就这样,这朵花儿就以她那有点敏感多疑的虚荣心折磨着小王子。
向每个人提出的要求应该是他们所能做到的。权威首先应该建立在理性的基础上。如果命令你的老百姓去投海,他们非起来革命不可。我的命令是合理的,所以我有权要别人服从。
他感到自己非常不幸。他的那朵花曾对他说她是整个宇宙中独一无二的一种 花。可是,仅在这一座花园里就有五千朵完全一样的这种花朵!
小王子自言自语地说:“如果她看到这一情境,她是一定会非常生气……她会拼命咳嗽,并假装快要死掉了,省的被人取笑。而我也不得不装着去照顾她,要不然的话,她真的会让自己死掉的,好羞辱我。 ”
狐狸说。“对我来说,你还只是一个小男孩,就像其他成千上万个小男孩一样没有什么两样。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对你来说,我只是一只狐狸,和其他成千上万的狐狸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如果你驯养了我,我们就会互相需要了。 对我来说,你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了;我对你来说,也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了。”
“我开始明白了。”小王子说,“有一朵花……,我想,她已经驯养了我……”
狐狸说:“我的生活很单调。我追逐鸡,人追逐我。所有的鸡都一个摸样。所有的人也是。所以,我感到有点无聊。但是,如果你驯养了我,我的生活将充满阳光。我将辨别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脚步声。别的脚步声会让我钻入地下。而你的脚步声却会像音乐一样,把我从洞穴里召唤出来。另外你瞧,看到那边的麦田了么?我不吃面包,小麦对我来说毫无用处。麦田也不会让我联想到任何事。这是很可悲的!但是你长着金黄色头发。当你驯养我以后,这将是非常美妙的一件事!麦子的颜色也是金黄色的,它会让我想起你。而且我也将喜欢聆听风儿吹过麦田的声音……”
狐狸沉默下来,长久的注视着小王子。
“请你……驯养我吧!”它说。
“我得到了啊,”狐狸说,“就在于麦子的颜色。”
“你们很美,但你们是空虚的。”小王子仍然在对她们说,“没有人能为你们去死。当然罗,我的那朵玫瑰花,一个普通的过路人以为她和你们一样。可是,她单独一朵就比你们全体更重要,因为她是我浇灌的。因为她是我放在花罩中的。因为她是我用屏风保护起来的。因为她身上的毛虫(除了留下两三只为了变蝴蝶外)是我除灭的。因为我倾听过她的怨艾和自诩,甚至有时我聆听着她的沉默。 因为她是我的玫瑰。”
正因为你为你的玫瑰花费了时间,这才使你的玫瑰变得如此重要。
只有孩子知道他们自己在寻找什么。
一个人只有用心灵才能看的真切,重要的东西用肉眼是看不见的。
眼睛是什么也看不见的。应该用心去寻找。
这就象花一样。如果你爱上了一朵生长在一颗星星上的花,那么夜间,你 看着天空就感到甜蜜愉快。所有的星星上都好象开着花。
既然我住在天上一颗星星里,既然我在其中一颗星星里笑,这就如同所有的星星都在冲你笑,你就拥有无数会笑的星星了!
你知道,想起你,我的心会温暖的。以后我也会仰望星空,所有的星星都会成了带有生锈轱辘的井,所有的星星给我倒水喝……
《红婴仔》【台】简媜
通过那一条黑暗、狭仄的信道,对母亲与婴儿而言都是惊天动地的。因为母子缘分与生命是这么难得,必须以巨大的痛来激活、铭记。只有痛才能表达喜悦的极限,才能攫住在幽幽夜空中飘荡了亿万年的那份“真实”。
一次!两次!
第三次,巨痛如疯狗浪袭来,我吸气、咬牙屏息,两手紧抓产台两侧护栏,上身拱起,将所有气力孤注一掷向腹部压去,住院医师伸臂擀腹,主治医师以"真空吸引法"呼应,当三股力量汇聚刹那,我感到肉体崩裂飞散,但那不恐怖,至痛反轻,只像跌入盛放的玫瑰园,被花刺螫身。三股力量消退,我接着觉得--仿佛只剩最后一线神经侦测而得,自己变轻了,像一片从暮秋树林飘出来的枯叶,在风里打转,飘回宜兰家乡的冬山河上,穿过老厝、水鸭、炊烟,又缓慢地飘向阴阴暗暗的山谷,风吹拂,冷冷的幽谷。
突然,啼哭!听到远处传来婴儿啼哭,锐细的音波窜入外耳道、耳咽管,来回撞击、振荡,形成箭,传输至即将捻熄最后一盏灯的大脑判读:是婴儿没错,不在远处,近在咫尺!
那箭完完整整射中我的心!
是的,我当妈妈了!
宇宙重新亮起来,星子们又窃窃私语,像每一个寻常日子。
“很好,出来了!”主治医师的声音。他接着为我缝合伤口,此起彼落的器械声音。所有的痛楚与疲惫消失得干干净净。
“儿子!嘿,儿子!欢迎你来!”我说。
我忍不住深深嗅闻他的味道——生命诞生第二日的香味,没有一位香水大师调得出这味儿,感觉像在有雾的暖春季节,躺在一条铺满柔柔软软花瓣的小径上,吮着温热、香浓的乳汁,而远处山坡传来羊群经过的铃声。这味道不易调制,因为它叫“深爱”。
做母亲的要手臂粗壮才行,一掌一臂一膀,或伸或屈之间,乃孩儿的一张床、半条船啊!
在汤里放盐,爱里放责任。
善,开启更大的善;爱,开启更强的爱。
夏日雷雨落下的午后,我看着另一个我--怀抱事业野心的她坐在旧皮箱上望向茫茫雨景,她打算离开。
“留下来吧!”我说:“没有你,我不会快乐。同样,一生中缺乏做母亲的体验或者生了孩子却未尽母亲责任,不管事业多风光,将来回想起来也会遗憾!鱼与飞鸟虽不能共同筑巢,但可以共赏天光云影,永远相恋的啊!”
虽然记得的事又少又漫漶,像洪水上漂浮的锅碗瓢盆,确定它们装过人生,但很难辨认是谁家厨房的。不过,有空我仍会把记得的几件拿出来呵一呵、拭一拭,至少证明母亲与我之间不全是匆匆忙忙。
如果可以,我愿意代她挨这一劫。然而转念一想,亦是于事无补。若换成我躺在加护病房,母亲岂不更煎熬、更心痛?我为她流一泪,她必定为我如泉涌。
有情即有苦,亲情之苦更是无穷无尽。莫怪禅师们要斩断世间情系,连亲情也得舍,不舍就走不远。而无力提刀断情、陷身苦国如我辈者,又该如何自处?如何解释茹苦含辛的意义在哪里?在于不忍,在于百千万亿人唯你我成就母子、父女、兄姐、弟妹的难得缘分,故情愿牺牲,情愿一路搀扶。
所有的婴儿都睡了,那小护士仍忙着四处巡望或低头写报表之类琐事。她当然看见我靠墙而立,茫茫然看她与婴儿。她也一定猜到我之所以出现必与加护病房内某人有关。像我这年纪会守在这儿的,不外乎是女儿。
于是我开始理解,“传承”必须靠时间促成,即使亲如母女,也得等待"时间"慢慢铺出阶梯,让小女孩一阶一阶走成少女、女人,她才肯瞧一瞧母亲交给她的那方不起眼的小木盒,看懂盒内皆是以女人的身躯、情感为柴薪,一点一滴提炼出的智能香精。哪怕是小小的危机处理技巧,都可能是某个女人用性命换来的。在男性世界总有用不完的资源去栽培一个“男人”,而女性世界像流浪的吉卜赛民族,跋涉旷野大漠,才遇见一个可以跟自己说几句话的人。于是,在成为女人的路上,只有自己的母亲可供仿真。然而年少时又特别容易看出她的短绌、单薄,心里总是嫌着。等到在世间恩怨沙场打了几次仗之后,蓦然回首,才弄清楚做母亲的为了给女儿一点点荣华慰借,不惜把自己卧成一方牵金绣银的红地毯,让女儿踩个尽兴。
这一个月,我有了特别的福分,一问一答之间,伴她们走回过去。令我惊讶的是,她们的记忆如此明亮、细腻,仿佛倒吊于屋檐的枯玫瑰、干雏菊,经天空飘来的灵雨一洒,纷纷醒转,恢复成一朵朵绚烂耀眼的花,香气一波波与风私奔。
仅在昨天,我还自以为是碎片,不住颤抖,杂乱无章,运行在生命的苍穹间。
现在我已知道,我就是苍穹,生命是在我心中运动着的、排列有序的碎片。
或许青蛙比牛叫得更响,然而青蛙既不会在地里拉犁,也拖不动酒坊的榨汁轮,更不能取其皮子制鞋。
你不能同时拥有青春和关于青春的知识。
因为青春忙于生活,无暇探求关于青春的知识;而知识在忙于探索自己,无暇顾及生活。
——摘自《沙与沫》纪伯伦
文化在乱世中会产生一种特殊的魅力。它不再纯净,而总是以黑暗为背景,以邪恶为邻居,以不安为表情。大多正邪相生、黑白相间,甚至像波德莱尔所说的,是“邪恶之花”。
中国人最经受不住传说的冲击。如果传说带有戏剧性和刺激性,那就更会变成一种千古爱憎。但是,越是带有戏剧性和刺激性,大多离真实性也就越远,因此很多千古爱憎总是疑点重重,想起来真让人害怕。
——摘自《丛林边的那一家》余秋雨
真实的写作,其实是需要失去理智的,需要失控,真正的失控。只有这样,人才有勇气道出真伪,写出如履薄冰的东西……这和恋爱是一样的。没有这个基础的东西、华彩的部分,生命的极致永远都不可能出现。
是啊,这世间之人事,有哪一件经得起细细推敲,慢慢琢磨。临到头来,又哪一个不是千疮百孔,遍体鳞伤。但是且慢,到底从什么时候起,我们被渐渐地、一层一层地蒙上了尘土,看不见、听不到,成了聋子、瞎子和周身麻木的人?
我们的本心……它到哪里去了?
周国平经典散文集《只有一个人生》
义和利,貌似相反,实则相通。"义"要求人献身抽象的社会实体,"利"驱使人投身世俗的物质利益,两者都无视人的心灵生活,遮蔽了人的真正的"自我"。"义"教人奉献," 利"诱人占有,前者把人生变成一次义务的履行,后者把人生变成一场权利的争夺,殊不知人生的真价值是超乎义务和权利之外的。义和利都脱不开计较,所以,无论义师讨伐叛臣,还是利欲支配众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是紧张。
《在义与利之外》
人是唯一能追问自身存在之意义的动物。这是人的伟大之处,也是人的悲壮之处。
"人是万物的尺度。"人把自己当作尺度去衡量万物,寻求万物的意义。可是,当他寻找自身的意义时,用什么作尺度呢?仍然用人吗?尺度与对象同一,无法衡量。用人之外的事物吗?人又岂肯屈从他物,这本身就贬低了人的存在的意义。意义的寻求使人陷入二律背反。
维持和繁衍生命是人的动物性,寻求生命的意义则是人的神性。但人终究不是神,所以,意义是一个悖论的领域。其中,生与死、爱与孤独是两项最大悖论。
让我换一种说法--
这是一个荒谬的宇宙,水远存在着,变化着,又永远没有意义。它为自身的无意义而苦闷。人就是它的苦闷的产物。
所以,人的诞生,本身是对无意义的一个抗议。
《人的伟大和悲壮》
人生没有一个终极背景,这一点既决定了人生的荒谬性,又决定了人的自由。犹如做梦,在梦中一切都是荒谬的,一切又都可以随心所欲。当然,只有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的人才能够随心所欲。但在梦中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的人太少了。所以,一般人既不感到人生是荒谬的,也不知道自己是自由的。就后者来说,他们是不幸的。就前者来说,他们又是幸运的。
执著是惑,悲观何尝不是惑?因为看破红尘而绝望、厌世乃至轻生,骨子里还是太执著,看不破,把红尘看得太重。这就好像一个热恋者急忙逃离不爱他的心上人一样。真正的悟者则能够从看破红尘获得一种眼光和睿智,使他身在红尘也不被红尘所惑,入世仍保持着超脱的心境。假定他是那个热恋者,那么现在他已经从热恋中解脱出来,对于不爱他的心上人既非苦苦纠缠,亦非远远躲避,而是可以平静地和她见面了。
最凄凉的不是失败者的哀鸣,而是成功者的悲叹。在失败者心目中,人间尚有值得追求的东西:成功。但获得成功仍然悲观的人,他的一切幻想都破灭了,他已经无可追求。失败者仅仅悲叹自己的身世;成功者若悲叹,必是悲叹整个人生。
《困惑与觉悟》
曾经在报社工作,主编让我细细品味的人物特写的示范文。是对主席挥手的细节描写。
《挥手之间》
送行的人群,陆续朝飞机场走去。出了东关大街,转过一个山嘴,不远就是飞机场。机场上停了一架绿色的军用座机。记得去年修飞机场时,延安的许多同志都参加了劳动,把凿得平平整整的大石头,一块块从山上拖来,一块块按直线铺平,放稳,砸结实,几十个人拉着大石磙子碾来碾去。朱总司令和许多其他领导同志都参加了劳动,和大家一起唱着歌,喊着号子。当时人们都很兴奋,劳动得特别卖力气,心里想着,在延安修飞机场了,这就是说,咱们也要有飞机了,抗战形势要发生重大变化,胜利快来了。
是的,胜利来了。人们所盼望的,所流血争取的独立自由和平民主的生活,又要被蒋介石和美帝国主义破坏!为了制止这种灾难,保卫人民的权利,实现人民的愿望,毛主席现在要从这里,从延安的同志们亲手修造的飞机场上,动身到斗争的最前线去!
飞机场上人越来越多,一会儿就聚集了上千人。但是,谁也不讲话,沉默着:整个机场上空气十分严肃,就像是在前线,战斗将要打响前的一刹那。
汽车的马达声清晰地传来,人们一齐转过头,望着大路。一辆吉普车驶出山嘴,驶入机场。车上跳下周恩来同志、王若飞同志,后面跟了穿着整齐、身佩短剑的张治中将军。按照当时的情形,张治中将军在延安人眼睛里只能是一位尴尬的角色;何况他那一套标准的国民党将官制服,在飞机场上出现,就显得十分不自然了。这种不自然,大约他自己也感觉到了,站在汽车跟前犹豫了一下。这时,博古同志迎上前去,和他握手寒暄,似乎还开了一句什么玩笑,引得他突然高声地大笑起来。
接着又是一辆吉普车驰来。车上跳下一个美国人,戴黑眼镜,叼着纸烟,衣服特别瘦,特别短,这使他显得脸比胸膛宽,腿有上身的两倍长,这就是美国的所谓"特使"赫尔利了。
人们转过身去,鼓起眼睛望着他--当然不是表示欢迎的意思。这一点,赫尔利是分明地感觉到了。他犹疑地站在吉普车前,一手扶着车门,一手叉在腰间,像是在估量当前的形势。等了一会,看到人群只是静静的,望着他,于是挥一挥手,纸烟也不拿下来,朝人们喊了一声"哈罗",便急匆匆的朝飞机走去。
谁也不再注意他,人们又听到了汽车的马达声:一辆延安人都熟悉的带篷子的中型汽车正转过山嘴,朝飞机场驶来。立刻,人群像平静的水面上卷过一阵风,成一个整体地朝前涌去。接着,又停下来;正当汽车站住,车门打开的时候,机场上响起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毛主席走下车来。和平日不同,穿一套半新的蓝布制服,皮鞋,头戴深灰色的盔式帽。整个装束,完全是像出门做客一样。这立刻引起人们一种深切的不安,和离别的情绪;眼泪不由得涌了出来。
在延安人的记忆里,主席永远穿一套总是洗得很干净的旧灰布制服,布鞋,灰布八角帽。他的伟岸的身形,明净的额,温和的目光,热情的声音,时时出现在会场上,课堂上,杨家岭山下散步时的大道边。主席生活在群众中间,生活在同志们中间。主席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人们是熟悉的,理解的,怀着无限信任和爱戴,团聚在他的周围,一步不能离开,一步不曾离开!如今,主席穿起了做客的衣服,要离我们远去了!
一霎时,人们心里,像海上波涛般起伏汹涌。千百双眼睛,热切地投向主席身边。主席在汽车边站定,目光平视,望着全体送行的人,经过每一个人的脸;好像所有在场的人,他都看到了。这时,他眼睛里露出一种亲切的、坚定的微笑,向人们点了点头。
站在前面的中央负责同志们,迎上前去。主席伸出他那宽大的手掌,和大家一一握手道别。主席的脸色是严肃的,从容的,眼睛里充满了无限的关切和鼓舞之情。然后,又停下来,望着所有送行的人,举起右手,用力一挥,便朝停在前面的飞机一直走去。
机场上人群静静地立着,千百双眼睛跟随着主席高大的身形在人群里移动,望着主席一步一步走近了飞机,一步一步踏上了飞机的梯子。
这一会儿时间好长啊!人们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地望着主席的一举手,一投足,直到他在飞机舱口停住,回转身来,又向着送行的人群。
人群又一次像疾风卷过水面,向着飞机涌了过去。主席站在飞机舱口,取下头上的帽子,注视着送行的人们,像是安慰,像是鼓励。人们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心情,只是拚命地一齐挥手,像是机场上蓦地刮来一阵狂风,千百条手臂挥舞着,从下面,从远处,伸向主席。
主席也举起手来,举起他那顶深灰色的盔式帽;但是举得很慢很慢,像是在举起一件十分沉重的东西。一点一点的,一点一点的,举起来,举起来;等到举过了头顶,忽然用力一挥,便停止在空中,一动不动了。
主席的这个动作,给全体在场的人,以极其深刻的印象。它像是表达了一种思维的过程,作出了断然的决定;像是集中了所有在场的人,以及不在场的所有革命的干部、战士和群众的心情 ,而用这个动作表达出来。这是一个特定的、历史性的动作,概括了当那个伟大的历史转折时期到来的时候,领袖,同志,战友,以及广大革命群众之间,无间的亲密,无比的决心,无上的英勇。
请感谢我们的摄影师吧,为人们留下了这刹那间的、永久的形象;这无比鲜明的、历史的纪录!正是在这挥手之间,表明了一种深刻的历史过程,表现了主席的伟大性格。愿所有的人,通过这张照片,能够理解和体会,那当抗日战争胜利,我们的国家处在十字路口,处在两种命运、两个前途决定胜败的斗争的严重时刻,我们的党和毛主席,为国家和人民做出了怎样的贡献!
飞机的发动机响了,螺旋桨转动起来。随着这声音,人们的心猛烈的跳动,人们的眼睛一刻也不离开这架就要起飞的飞机;任凭螺旋桨卷起了盖地的尘砂,遮住了人们的眼睛。这架飞机该有多大的重量啊!它载负着解放区人民的心,载负着全中国人民的希望,载负着我们国家的命运!
主席的面容出现在飞机窗口,人们又一次涌上前去,拚命地挥手。主席把手抚在机窗的玻璃上,手指无声地弯动。直到飞机转了弯,奔上跑道,起在空中,在头顶上盘旋,然后向南飞去,人们还是仰着头,目光越过宝塔山上的塔顶,望着南方的天空,久久地不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