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的意义与价值要真正得到实现,端赖读者的参与和确认。建议大家多看一些经典,并且不是简编本、图说本,少看那种过把瘾就完的注水文学,并不再满足于“浅阅读”带来的轻松体验。追踪流行在年轻人而言虽可理解,但我不能不说,任何对流行的追逐都是缺乏主见和定力的表现。它的意义在传播中或许会被无限放大,但终将被时间遗忘。这种遗忘,大家一定经历过。人生处处是选择,选择文学比选择职业要容易得多,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困难得多。 或许大家会以为,今天谈这个话题缺少针对性,因为文学正以异常活跃的姿态进入到人们的生活,这本身已说明了问题。但我要说的是,这种活跃的进入并不能说明文学的意义与价值已被人充分地认知。有时情况恰恰是这样的,当人们在说文学的时候,真正有意义的文学其实并不在场。这自然与市场经济条件下人们关注重心和欣赏趣味的改变有关,但也与创作-阅读双方对文学意义与价值的认知缺乏分不开。 一、作为生活的守护 文学有反映生活的功能,但更有批评、干预和引领生活的作用。因为从根本上说,生活并不总是一个合理的展开过程,有时它还可能催生罪恶,引人堕落。作为存在,它或许是合理的,但合乎人性吗?合乎美吗?文学要追究这些。 我们都知道文学是语言的艺术,但这只是就文学与其他艺术的区别而言的。如果就文学的实际存在方式而言,这样的定义显然太过单薄,尤其缺少对由作者-作品-读者构成的整个文学活动的系统把握。而一旦基于这样的系统把握来看文学,我们就会发现,与其说它是语言艺术,不如说是一种精神性的生存活动更准确些。 这种生存活动有什么特点呢?简言之,它有不依附于物质,而满足人精神的自由的特质,可以让人超越现实的拘限,达到对世界本质和人生真谛的根本性觉解。当然,它必须以现实生活为基础,但目的却始终指向这种自由体验和根本性觉解。 自从人摆脱原始自然的生存方式,进入到现实的生存方式以后,人的感性、知性在把握世界时常受物的辖制和物欲的蒙蔽,因此他很难建成完整的视境,他从根本上说是不自由的。可作为一个时刻意识到自身存在的自觉主体,他又总期待着在精神层面上实现自己。文学的上述特质正提供给了人实现这种期待的可能,使他在创造或接受时,可以经历一种纯粹的精神生活,可以在内心深处对这世界发表一己独立的见解,体会到自由超越的乐趣。此所以席勒说:人受自然法则和社会法则的压迫,不是自由的主体,只有在审美活动中才是。遗憾的是,今人对文学的这种意义与价值少有体认,即使在从事文学活动时也同样。这是我们要重提这个话题的原因。 今天的中国正在走向现代化。现代化从本质上说是一个世俗化的过程,一个以物质来衡量和平准一切的过程,在人的身心未有充分准备就仓促上路的初始阶段,这种世俗特征尤其明显。在西方,上世纪60年代已进入后工业社会,中国直到90年代才开始向世俗化转型,由于这种转型仓促而急剧,挟带着太多短视的功利,造成了如马克斯·韦伯所说的一系列形式合理而实质不合理的弊端。在市场经济、公平竞争等合理诉求的掩盖下,人受制于物的现象悄然滋生,善恶不分、见利忘义的“道德迷失”,重当下轻未来、跟着感觉走的“存在迷失”,还有目标丧失、深度感缺乏的“形而上迷失”有所抬头。人眼睁睁地看着欲望在生活中横行,在精神领域跑马,变得日渐紧张和焦虑,有时又感到空虚、脆弱或浮躁,有身心不得回旋的疲累与窘迫。 这个时候,文学的作用出现了,文学的意义和价值被照亮了。人为物所累,但物不能拯救灵魂;人为不自由所苦,但现实不可能让人彻底摆脱这种不自由。这个时候什么能?文学能。大家深想一下,现在为什么还会对文学感兴趣,会自己掏钱买小说,或试着写小说,不正是为了求得这种精神的拯救与摆脱吗?不正是感到在文学中,自己可以释放浪漫,获得心的平静和自由吗? 文学既可以表现生活的种种伪美与假善,一切的复杂世相,并适度地予以容忍,还其世俗的合理性,从而让读者感到它有切近人生的真实与可信,更重要的是,它还批评它们,让人看到其如何的不合理,从而至少在那个时刻,把自己交给了神圣的真理与正义,进而培植起理想,涵养出道德,抚平心底的创痛,获得前行的力量。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学是站在生活的反面的,通过批评,它使社会保持了健全的理想,同时也因与生活的反差,成就了自己的价值。马尔库塞说:“只有当形象活生生地驳斥既定秩序时,艺术才能说出自己的语言。”能这样说出自己的语言,文学也就站住了。 必须强调,说文学是生活的反面,不是说文学不能赞美生活,或者无视生活的发展和潮流的变化,而是说它在任何时候都对生活保持着一份警惕和冷峻,尤其拒绝与世俗同流,更不向愚昧和丑恶低头。大家都知道卡夫卡,卡夫卡曾说自己写作的目的,是为了缓解与现实的紧张关系,怎么会有这种“紧张关系”?就是因为他的文学始终是作为现实的“阻力”而存在的,或者说现实和他的文学互为“阻力”,现实对他的挤迫和他对现实执拗的反弹,最终使他的文学没有成为“个人化抒写”的范本,而成了一个时代的记录。再往前说,19世纪,当资本主义还处在上升阶段,人们对它的诸多弊端尚未有认识,但浪漫主义文学已然开始反抗其所代表的“现代文明”,看到了它的另一面。这就是文学的批评本性,文学从反面成了一个时代的守护。 自然,文学之于当代的意义与价值可能还有其他,但我要说的主要是这一点。文学有反映生活的功能,但更有批评、干预和引领生活的作用。并且,就是反映,也是批评、干预和引领的反映。因为从根本上说,生活并不总是一个合理的展开过程,有时它还可能催生罪恶,引人堕落。作为存在,它或许是合理的,但合乎人性吗?合乎美吗?文学要追究这些。 http://news.xinhuanet.com/edu/2005-08/31/content_4784855.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