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鲁迅《野草》

2024-11-17 17:5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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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野草》解读鲁迅“反抗绝望”的人生哲学   文 / 于仲达
鲁迅曾对章依萍、萧军等青年人说过,自己的哲学思想都体现在《野草》中,所以不主张年轻人去读《野草》。既强调《野草》里有自己的“哲学”,又希望青年脱离它的影响,这似乎是矛盾的,我们应该如何理解呢?鲁迅对朋友说过,他的哲学都在《野草》里——《野草》露出了鲁迅灵魂的“真”与“深”,相对真实、深入地揭示了鲁迅的个人存在,个人生命的存在与个人话语的存在,《野草》只属于鲁迅自己。《野草》也就成为我们接近鲁迅个人生命的最好途径,窥见鲁迅灵魂的最好窗口。
  
  
  鲁迅是整个中国话语系统中的一个谬种,《野草》是鲁迅话语系统中的一个谬种。
  
  《野草》使我感到鲁迅是真实的,不同于他在其它的作品中对生活的旁观与理性的剥脱,《野草》中的鲁迅面对的是自己,而且仅仅面对自己,仿佛一个人对****裸的自己做了痛苦的解剖。这是一种直视灵魂深处的表白,如同深夜里一个人对内心的造访。史铁生曾说过:“当白昼的一切明智与迷障都消散了以后,黑夜要我用另一种眼睛看这世界……这是最后的眼睛,是对白昼表示怀疑而对黑夜素有期盼的眼睛。”《野草》是鲁迅刻意为自己营造的黑夜,在夜的静默与黑暗的包围下,白天的一切浮华与伪装沉淀,所有防御的面具一一卸下,人便在这样的夜晚,变得脆弱了。《野草》中的鲁迅是脆弱的,他的脆弱来源于自我的真实。因为真实所以拒绝麻木;因为真实所以还会愤怒;因为真实所以感到痛苦;灵魂的痛,隐隐作痛的痛,因晨昏交替而痛,因动荡与愚昧的人群而痛,在这样的脆弱的鲁迅眼里,平凡的人事里都含有一切的永久的悲哀。鲁迅式的疯狂表现在:拒绝,拒绝妥协;反抗,反抗绝望;批判,批判丑恶,用所有的激情去关注,在黑夜里吞下自己的悲哀与脆弱,冷静着,并希望着……野草在地表生长,在希望中绝望的脆弱的死者没有隐没,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勇士,书写着死者在绝望中的希望。野草中包含着许多成对的形象和观念:空虚和充实,沉默和开口,生长和腐朽,生和死,明和暗,过去和未来,希望和失望,矛盾的并列正是勇者在对脆弱内心的审视下无声的言
  
  
  《野草》在鲁迅著作中是最“个人化”的,开创了“独语体”的散文的路子,是个体本真的诗化的生存体验。《野草》的语言是独特的,表现出的“不确定性内在性”,模糊性、间断性、异端、多元性、随意性、叛逆、反讽、变形等,是和鲁迅当时迷茫的心境有关的:他没有绝望,也不期待希望的曙光,他只是以反抗的姿态停留在那里,尽管摇摇晃晃。
    
  《野草》呈现了一个昏暗、敌意、冷漠的世界,其时间、空间也都是暧昧不明的。人失去了一切支撑点而被抛入毫无意义的或荒诞的存在旋涡里。死亡进入并现实存在于人的生命活动中,从而深化了认知死亡的人对生命过程的自觉意识。人只能以个体的命运、个体的思虑、个体的全部心理悲欢来承担和体验。《野草》哲学把“反抗”作为个体无可逃脱的历史责任,把义无返顾执着于现实斗争作为人生存的内在需要,从而使人通过反抗而体验并赋予人生以创造。它首先诘问的是生命个体自身,是决绝激切地要脱出与既往历史联系的个体,怎样在痛苦中返向自己的内在生命,探究存在的根源,寻求生命的依托。《墓碣文》上的“死尸”被裸露于一片苔藓丛生的荒墓孤坟,无表情、无心肝。幽暗阴森的意象画面中,一股恐怖冰冷的气息迎面扑来,人像闯入了无法挣脱的梦魇,被灵魂深处巨大的无依和恐惧所裹挟。在这块本应该铭刻着死去者名字、生卒年、身份和亲缘关系的墓碣上,主体的历史被磨灭了。意象的深处使我们震惊的,不仅是个体挖掘自身生命根源的深切创痛,而且是在蜕变转型中受历史之命去实现变革的思想先驱者所经受的时代痛苦。在《影的告别》中,孤独的“影”在明暗两界挣扎,进退两难之中惶惑。它不愿依附于“人”的形态,它渴望成为独立的生命个体,渴望超越“人”而创造出它自己,成为它自己。《秋夜》中“枣树”意象保持着个性独立与自由,《求乞者》中“求乞者”的依附性人格,《过客》中“过客”意象把对个体独立和自由的张扬推向了极致。鲁迅突出了自我行动和选择对于生命存在的意义。
  
  
  在鲁迅的《野草》里,到处充满了阴冷的意象;坟丛、墓碣、荒野、蛇、影、地狱、墙、土屋、夜、死火、灰土……而体验到的感觉是:烦腻、疑心、憎恶、愤怒、气闷、烦厌。几乎每一篇,都可以读到他的存在论感受:地狱的替换,无量的悲苦,四面的敌意,六面碰壁,不得体味的人生,生前死后的纠缠,我们都可以用这种存在论感受,解释他心中的黑暗。依存在哲学的话说,这恰恰是人回到真实中,是存在的敞亮去蔽。打开《野草》,一股阴森之气扑面而来,强迫人回到真实之中,存在的痛感一下牢牢抓住了人心。传统意中那种和谐的抒情方式,已被鲁迅疯狂、荒诞、迫害、牺牲、悲凉、惊悸等复杂的现代意象所取代。《野草》重点讲述灵魂的拷打和救治问题,窃得西方火炬煮已之肉。真正意义上的存在的荒谬性陈述在中国意味着一个空缺。由于道德认同的巨大惯性力量,个体对荒谬性的感知在日常生活中很快消解为不荒谬的感受。(格非)鲁迅极力克服言语的障碍,坚持语言的批判,极力把民族生存中已经被习惯化为“所是”的现实存在,还原为荒谬。“无形的鬼打墙”、“无物之物”、“无物之阵”、“无主名的杀人团”、“绝无窗户而万难破坏”的“铁屋子”、“谁也看不见的地狱”、“无所有”等等,都是鲁迅的真实生命体验。鲁迅不断地失望也不断地寻找,独自一人反抗君临、物役、众治、平均化、死亡和绝望等。《过客》中过客说:“我还是走好。”勇敢地向前走本身就好,把“走”本身当意义,正是基于对一切希望的消解,或者基于绝望。过客通过行走反抗虚无,在没有超验思维笼罩的国度里,过客只有膨胀起生命的自由意志,对抗无处不在的异化。过客的绝望出于对“无”的体验,是一种深刻的“中间物”意识,它把人可以藏匿的精神避难所撕开,剩下的只有中间物状态的我和黑沉沉的在地。主体出于以人类本身固有生存状态的内省,出于对人的有限性的认识,或者说是一种对被“抛入状态”的领会。它认为人在根本上是处在异已力量中,处在空虚与无意义之中,认为人在根本上是匮乏的、无助的,是一个有限的并且终有一死的存在,人与神(无限)之间有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鲁迅从中明显地洞察到了“存在”的被无情剥夺,于必须挣脱精神铁枷,进行绝望地反抗,“于浩歌狂热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鲁迅通过“抉心自食”反抗虚无,渐渐靠近了存在的真实。没有任何的东西可以依赖,一切争斗都不过是争夺地狱的统治权而已,一切的宿命都只能是失败,因此只有极大膨胀自己的自由意志,强对蔑视、仇恨、敌意,与黑暗对抗、与虚无对抗,温煦、悲悯没有了,只剩下敌意、荒寒、冷漠。鲁迅说:“我自己总觉得我的灵魂里有毒气和鬼气,我憎恶他,想除去他,而不能。”于是,既然不能再在传统的游戏世界中逍遥,又没有一个更高的彼岸世界值得去固守,鲁迅就干脆让自己变为一块石头:冷眼、铁血、阴毒、玩玩、走走、以及“对于呻吟、叹息、哭泣、哀求无须吃惊”,鲁迅的阴、冷、黑、沉、尖、辣、烈,都堪称在20世纪中国中独一无二,道理在此。鲁迅极力克服言语的障碍,坚持语言的批判,极力把民族生存中已经被习惯化为“所是”的现实存在,还原为荒谬。“无形的鬼打墙”、“无物之物”、“无物之阵”、“无主名的杀人团”、“绝无窗户而万难破坏”的“铁屋子”、“谁也看不见的地狱”、“无所有”等等,都是鲁迅的真实生命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