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说:名满天下,谤亦随之。这话应在余秋雨身上,实在是再适合不过。
1992年,<<文化苦旅>>横空出世。哇,散文还可以这么写?酷毙了。帅呆了。一时间,人们喜悦之情不可名状,对作者更是惊为天人。
掌声响起。余秋雨也一下子由一个默默无闻研究戏剧的学者,一跃成为万众瞩目的“文化大师”兼畅销书作家,名利双收。这倒真是颇具戏剧性。端的是爽煞人也么哥。
余氏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每过一段时间,就有新作问世,而且象迷信某种采头一样,绝大多数都是四字书名。虽然南风不竞、每况愈下之势早已彰明较著,但印数和动静却兀自老大不小。犹如一只熊市牛股,虽然创出新高已然有心无力,却还可以勉勉强强维持高位上的横盘震荡。这也算是难能可贵了。
树大招风。慢慢地,对他的批评也多起来、尖锐起来。撮其要点,约有两端:
1.文*革期间有历史污点,表现不佳,是臭名昭著的“石一*歌”御用写作小组的核*心成员,屁股上有人中黄,不干不净。务必反思、忏悔。
代表者余*杰。小余有两篇批判老余的长文:<<余秋雨,你为何不忏悔>>和<<我们有罪,我们忏悔>>。传诵一时。
2.文史硬伤太多。肤浅浮躁,误人子弟。
可以金文明为代表。金氏甚至出了一部专著:<<石破天惊逗秋雨>>,考辨出余秋雨作品中的文史差错多达120余处。据说销量也还可以。
以上两点批评意见,其来有自,并非人家无事生非。但我更多持保留态度,比较同情自感“被侮辱与损害的”余先生。
原因何在?
其一,余秋雨被人指控为“文*革余孽”。有不少实证。从习见的<<南方周末>>到几本评论余秋雨的书中都不难找到。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余氏则辩称他岂止比马俊仁冤,简直比金圣叹还冤,甚至比窦娥还冤。不惟屁股干净,就连脸上也是满光彩的。余强调自己本是“一直被造反派批判的人”,受了不少磨难。没准还险些成了遇*罗*克第二呢。
除了一般性辩护,余秋雨有一个他自以为非常有力的反证。他说:“其实稍作常识推断就可以明白事情大概的,例如我是在上海经历整整三年文*革大清查后担任高校领导干部的(指上海戏剧学院院长),......这样的情况可能是‘文*革余孽’吗?”他回应余*杰时嗓门很大,底气很足,正气凛然。俨然一副“我非余孽我怕谁”的模样。
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于光远出场了。于老曾参与中心密勿,德高望重。据他说,当时的清查工作实际上草草收兵,不了了之;很多存在种种问题的人结果并未遭到认真清算,蒙混过关的所在多多,有的还被委以重任。我相信于老的话。记得华国*锋下台后,还高票连任过好几届中央委员呢。此于摆起老资格来,彼余就做声不得,只能受教惟谨。一个重要的护身符遂被轻松化解于无形。
但这并不是一个非此即彼的问题。不能证实余秋雨干净,并不等于说他一定就很脏。
依我看,余秋雨决非大奸大恶之徒。相反,当年,他应该是一个对党和政府非常忠诚,对自己也很有信心,才华横溢,笔头出众,积极向上的好青年。现在,再怎么着,也不失为是一个有一定成就的知名作家,一个尊纪守法、坚决与盗版集团作斗争的好公民吧?他容或说过错话,做过错事,写过现在后悔甚至不愿承认的少作,但这都不算什么了不得、见不得人的事情,更谈不上有什么罪恶。那是什么岁月,什么年代?周公尚且违心。小*平也写保证。罗长子跳楼致残,叶帅赋词调侃:将军一跳声名裂。林总折戟沉沙,主席作诗悲叹:生长林彪尚有村。......整个国家、整个民族都如趋狂澜,如饮狂药。不就是为人所赏识,写过一些自己注定不会编入文集的文章吗?毛泽东说周作人,轻描淡写:汉奸文人,又没有杀人放火,养起来让他译书吧。气度雍容。大节方面,余秋雨虽不无瑕疵,但断非周作人之不堪。对周,尚可放爱一条生路。对余,更应取“理解之同情”的态度,大可不必“宜将剩勇追穷寇”。至于忏悔,亦当出于本心自愿,不必强求。
小时候爱读童话。长大成人后,忘了个七七八八。也有少数童话讲的故事和说的道理同样精彩,印象特别深刻,历久不忘。比如小马过河。
小马要过河。松鼠还是什么说,水深得不得了,不能过,否则会被淹死。老牛则说,水很浅,还没一腿深呢,倍儿轻松就过去啦。小马左右为难,莫衷一是。
小马最后还是试探着顺利过了河。它发现,河水既不象老牛说的那么浅,也不象松鼠说的那么深。
这基本上近似于我对余秋雨氏文*革表现的看法。
其二,金先生的考辨是花了工夫费了心思的,也大多可以成立。我把金看成一种特别意义上的余的fans.他毫无疑问是余门功臣。余的书再版机会很多。如果余秋雨能谦虚谨慎,礼贤下士一点,有金文明这样认真而具文史功底的伙计自愿做义务责编,可以减少很多错误,可以少丢很多人。本该是两利俱存、皆大欢喜的好事。秋雨先生见不及此。窃为之惜。
但金文明再怎么来劲下神,充其量也只能说明:余秋雨治学不够严谨;器量狭窄,知错不改。这又如何?致仕后的余氏,出书旅游,左右逢源,面不改色,悠哉游哉。余氏兴许还在私下嘲骂金某:老杂毛,蚍蜉撼树,其奈我何?切!
就有那么一种人,无论是什么时势,都能够充当弄潮儿,与时俯仰,进退有度,总能把自己弄得妥妥切切,舒舒服服。此孔二先生所谓“圣之时者”也。非九段高手莫办。比如明末的大学士徐光启。比如近代的大名士章士钊。比如当今的大师余秋雨。这是一种非常工夫。你眼红也是白搭。有意思的是,上述三人,都与上海有着不解之缘。
远如苏轼,近如鲁迅,够大够牛了吧?他们的诗文中就没有错误?就只有一处两处?跟这些真正的大块头比,余秋雨又能算什么东东?和尚摸得,我摸不得?苏鲁能错,浙余就不能错?天理何在?公道何存?再说,余某虽没牛皮到绣口一出就是半个盛唐,可总算写下了一些花团锦簇的好文章,该是肉唐僧头上的瘙子----明摆着的吧?试问当今之天下,究有几人能写出?出力的不讨好。游手好闲的却在一旁点点戳戳。我这样说服自己,为老余辩护。
那么,你喜欢余秋雨吗?我问自己。
答案是否定的。
什么原因呢?余秋雨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想了想,大致有以下三点:
1.太把自己当回事。
李宗仁说:适之先生,爱惜羽毛。
李敖说:我要崇拜谁,就去照镜子。
这都是很有意思的说法。各尽其妙。
余秋雨呢?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余秋雨开始走红于1992年前后。那是个很微妙的非常时期。流行汪国真、<<渴望>>。小*平南巡前夕,更是万马齐喑,遍地荒芜。他独具只眼挑了块文学与历史的接合模糊地带做文章,并拿出文化的招牌说事。虽无历史学家的厚实稳笃,却比作家更为虚飘灵动。所以,基本不涉及现实、具有一定文史内容、又不愧为美文的<<文化苦旅>>一经问世,立刻受到方方面面的欢迎,大行其道,洛阳纸贵。余秋雨那时象现在一样小心翼翼,但无疑更为经心和投入。我相信,巨大的反响和丰厚的经济回报,出版社很有些喜出望外,余秋雨本人也始料未及。成功就这样不期而至。
哇,你真牛!
是吗?
是的。又岂止是!你太牛了,牛得不得了,比牛还牛,甚至比梁由之所谓的百年五牛更牛!大师没商量!指导文化没商量!
哦。原来如此。
就这样,一个认真小心的学者不见了。代之出现的是一个一脸甜熟而顾盼自雄的商儒。
余秋雨说:“大地默默无言,只要来一两个有悟性的文人一站立,它封存久远的文化内涵也就能哗的一声奔泻而出。”这完全可以看成他的夫子自道。大有舍我其谁的意味。
也许就是这种自我标榜和膨胀,才使得他死猪不怕烫,对一切批评----包括何满子谢泳李书磊王彬彬沙叶新林贤治樊百华易中天等严肃认真有理有据的批评----一概勇敢坚定地说不。
秋雨散文,好。但充其量,又能好到哪里去?它只是一个特定时期的中间物与替代品而已。经过时间淘洗、已有定论的中外经典姑且不提,就算同时期的中文散文作家,我看孙犁、汪曾祺、金克木、黄裳、余光中、易中天、王小波、刘小枫、刘晓*波、钟鸣、史铁生、韩少功......诸位,无论思想还是文采,起码都决不在余秋雨之下。与余氏同处沪上、年岁相若、术业有专攻的两位著名学者,朱学勤(主治思想史)和葛剑雄(主治历史地理及人口学,谭其骧先生入室弟子),也都写得一手好散文,比余亦是不遑多让。但无论是谁,都没有余秋雨那么来事,那么吸引眼球。
平心而论,余的<<文化苦旅>>迄今仍然不失为散文集子中的上品。其它的,就等而下之了。我买过余秋雨两个集子。<<文化苦旅>>送给学医的外甥。<<秋雨散文>>自己留着看。梁某买书有个习惯:每年年头,总是挑选几本较有分量的书,作为排头兵,以壮观瞻。某年,选中的是浙江文艺版的三本书:<<余光中散文>>、<<秋雨散文>>、<<黄裳散文>>。余光中和黄裳的书都还在手边,时常翻动;秋雨却不知被塞到哪个角落去了。细心的读者不妨对比一下二余的名篇:<<听听那冷雨>>与<<夜雨诗意>>,语感、节奏、意蕴、襟怀......,高下立判。<<山居笔记>>直至<<借我一生>>,我就越来越不肯破费啦。
这年头有两件事体,让我很是开心。老是有朋友,看过张艺谋的某部新作,或是买了余秋雨的某本新书后,大呼上当,跑来找我交流或诉苦。在下总是象蒙娜丽莎一样,一脸坏笑,心中不免为自己的先见之明得意洋洋。1997年极为勉强地看完<<有话好好说>>(可惜了述平那么好的一个中篇<<晚报新闻>>!据说老张要述平改来改去累计达70余万字,结果点金成铁,改成这等不入流的花颈乌龟。这不糟蹋人吗?)后,我断言他玩儿完了。从此,无论张艺谋玩什么花样,我都不睬这老哥。免费送票也不看。关于老余的情况上面说过。替代品就是替代品。《金光大道》曾经风靡天下,八个样板戏亦尝唱遍神州。固一时之雄也,而且却又如何?一切迎合大众口味的东西,当然可能畅销一时;而当大众口味发生变化时,就必然会被市场无情地抛弃。流行如余秋雨,新书销售渐趋滞重,是显而易见的。
余秋雨之讳言文*革,并为自己作些言不及义过犹不及的辩护;之拒谏饰非,死不认错,都是因为他过于自恋,太把自己当个人物。其实心平气和一点,姿态高一点,把话说清楚明白,什么事情也就一风吹了。于己于人,皆大欢喜。当然,如果出于精心策划,一切原来只不过是炒作的需要,就另当别论。这个时代,无奇不有,倒也说不定的。炒作,有热炒,亦有冷炒(比如封笔、复出之类);有正炒,亦有反炒(如金文明的书)。这倒与兵家之道暗合。孙子曰:凡战也,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
作为民国第一枝笔,百年中国最杰出的报人,张季鸾先生生前却连一本文集都没有。<<季鸾文存>>是他身后由至交胡政之等编撰出版的。季鸾先生曾对徐铸成说:我们的文章登在报纸上,上午大家看了,下午就拿去包花生米啦。这是何等胸怀。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人谓1949年后大陆无大师。旨哉斯言。
2.戏子情结。
余秋雨学的戏剧。教的戏剧。研究的戏剧。成名具有戏剧性。找个夫人,居然也是著名戏剧演员。可见其人与戏剧结缘之深。
不知怎么回事,也许是习惯成自然吧,余秋雨给我的感觉,一举一动都象做戏,作秀。
据说,上海戏剧学院门槛特高,比清华、北大还有难进。
据说,余夫人马兰很是厉害,不止“美得惊动了中央”,而且更是亚洲第一美女。
据说,居然有“专谈识别真伪<<秋雨散文>>诀窍的书”。
据说,台湾有一本流行读物,叫<<到绿光咖啡屋听巴赫读余秋雨>>。多么小资。何其高雅。
据说,对他的批评,都是“文化杀手”与“盗版集团”的合谋。
据说,带着文化和dear春风满面兴高采烈进行的“千禧蜜旅”,完成“千年一叹”,是需要常人不具有的胆识和勇气的。看来,别提水均一了,就是闾丘露薇,恐怕都未必敢踏上旅程。
据说,各大电视台竭诚敦请他无数次,他才偶尔屈尊赏光应承次把。也不知是哪家有此荣幸。
......
这一切,不是别人,而是余君秋雨,“不经意”间告诉我们的。这是此君习以为常的一贯作派了。
余秋雨一再告诉人们,他是多么清高脱俗,视大学校长如敝履。
可是苏东坡说:“渊明欲仕则仕,不以求之为嫌;欲隐则隐,不以去之为高......古今贤之,贵其真也。”
余秋雨不厌其烦地“以去之为高”,只是他已经对更好的选择有了把握,经过经心权衡计算后作出了取舍而已。无足称许。
梁某不乐余秋雨氏,鄙其伪也。
3.生活在别处。
余秋雨是个很奇怪的作家。
他似乎与中华大地、与现实生活完全绝缘。他谈文化,谈历史,谈古迹,谈七谈八;可就是不谈政治、经济、教育、人*权。他的东西,表面看充溢着人文关怀,细想起来,“却无一字一句能落到实处,无一字一句关乎当代中国人的痛痒。.....余秋雨作为一个作家和学者,虽富有才华却缺乏人格魅力和道义力量”(王彬彬语)。读他的东西,只能“麻醉自己的灵魂,使我沉入于国民中,使我回到古代去”(鲁迅语)。他真正写得好一些、比较耐读的作品,如<<老屋窗口>>、<<信客>>、<<酒公墓>>、<<家住龙华>>、<<上海人>>、<<这里真安静>>等,恰恰倒是离现实比较接近,返璞归真,文情俱胜的。这真是一种绝妙的反讽。
一句话:此公“生活在别处”(昆德拉语)。
别的且不说,这些年,教育格局变化是如此之大,问题是如此之多、之严重。曾经是学生、教授、大学校长的余秋雨决不会心无所感。虽然生活在别处,凌空蹈虚;也毕竟还是凡人,还食人间烟火;毕竟有亲朋古旧。但他就紧守金口,一言不发。
有网友说:知而不言是一种罪。如果认同这种说法,余秋雨真是罪莫大焉。
远离大众,忽视民瘼,独善其身,自得其乐,恐怕是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余秋雨最大的问题。我并不要求他抛头露面,冲锋陷阵。但作为一个具有知名度和影响力的知识分子,无论如何,不能对社会现实视而不见,应该在可能的情况下发出自己独立的声音。
鲁迅先生说:我以我血荐轩辕。
适之先生说: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看来,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也颇合陈寅恪先生所谓的“退化论”,一代不如一代,一蟹不如一蟹。
历史的长河中从来都不缺乏小人,小人见不得别人好,见不得别人比他好,他的一切目的不在于提升自己以超越他人,而在于通过卑劣手段诋毁拉低他人。他们就是历史的台阶旁潮湿的霉斑,所以不是余先生的名声臭,而是因为有这霉斑才把余先生的名声造臭。
多看看秋雨先生的书,你便会和他一样闭门喧嚣。树大了就会招风,风停了树却不会倒。当那些振振有词的卑鄙小人身名俱灭,秋雨先生的文章依然静静流淌。上面有条回答说什么文品人品不能两全,又粗浅地搬出郭沫若来,在我看来明褒暗贬,这样的人三观是扭曲的。因为真正健全的一个大文化家,也必然是一个大道德家。
余秋雨的文采绝对是毋庸置疑的,但他有些过于“飘”,不脚踏实地,不贴近当下生活……也就是所谓的“缺少人格魅力”,这种有才无德的人我实在是不敢恭维。
人啥时候才能学会就事论事啊。小人物,早起踩到屎,搽搽鞋底,到门口买张彩票,一出名就得被刨根扒底。人在人群中是脆弱的,能生存,还能出众,不易。气节该有,但也得分事儿,不失名族大义、道德伦常,就得先活,活着就有机会,更何况对错难辩,只留后人去评说的事儿,如非置身事外,何必陪上自己。劫后余生,名利双收者是运气,谁愿把身家性命压在运气上呢?怕死不丢人,热爱生活的人都怕死,热爱生活才能发现美,才能笔下流彩。